我走在微涼的夜裏,心裏暗暗咒罵那戶把房子燒著的人家,明明知道三合板的連鎖屋不禁火,偏偏這麼不小心把它給點著了。燒掉自家租住的屋子不算,同時也燒掉了緊挨著的幾戶人家,幸好滅火及時,也幸好我住在最南邊,不然晚上連個挺屍的地方都沒有。可現在整個貧民窟裏鬧哄哄的一片,男人粗魯的咒罵聲,女人相互訴苦的抱怨聲,還有小孩歇斯底裏的哭喊聲,這實在令我無法在這難得的夜裏寫幾個字,以救濟那即將餓癟的肚皮。
看著自己租住的低矮、破舊的火柴間,跟個紙箱差不多,或許在哪個雷雨季節一個響雷就可以把我劈死在裏麵,再想想這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平常就以大量廉價的泡麵和一塊錢四個的饅頭充饑,隻有在拿到少得可憐的幾個稿費才敢買片肉慰勞一下總是被白開水衝洗得幹幹淨淨的胃。雖然我曾無次數的想立馬卷起鋪蓋回家,但一想到當初不告而別,拿著媽媽給的200元學費偷偷跟老鄉來到這個向往已久的城市,並發誓非混出個人樣來不可,否則就不回家了,可現在過得這樣落魄、淒慘,叫我怎麼有臉回家。
我從來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小學勉強考上初中,初中勉強畢業,可爸爸嫌我太小做不了事,就走後門讓我上了高中,但天生不喜歡上學的我幾乎天天過著老師上課我睡覺的生活,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卻堅持了一年半。去年春節我看到比我大二歲的英從深圳回來,穿著名牌的衣服,燙著漂亮的卷發,描著眉,畫著眼影,與之前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她說她在一家酒店當領班,月薪8000元,問我有沒有興趣。我早想解脫目前這種生活,就跟爸媽說想跟英一起去深圳,可馬上遭到他們的強烈反對。我說與其天天在教室裏睡覺不如出去闖闖。爸爸呸了我一聲,說闖個屁,你以為外麵那麼好混,還說即使睡死也要把三年高中睡完。媽媽也拉著我的手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大通關於英的事,說她掙的不是幹淨錢。但一心想飛出籠的我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跟英一番密謀,在開學的那一天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衣服義無反顧地搭上了開往深圳的列車。
英帶我逛了兩天,請我到裝修得富麗堂皇的西餐廳吃飯,還給我買了幾件時髦的衣服,令我不勝感激。第三天晚上她把我精心打扮一番後帶我去“上班”,那一刻我才知道她一身名牌衣服從哪來,原來她在夜總會當小姐。看著她被那些上了年紀大腹便便的男人從上到下摸了個遍,還要強顏歡笑陪酒賣唱,我立馬逃離了那裏。英把幾張紅票子在我麵前抖了抖,說,就這樣一個晚上就夠你媽掃半個月大街了。盡管如此,我還是遠離了英的生活。
我想,不靠男人的施舍我同樣可以養活自己,但沒有文憑也沒有任何本領的我隻能在工廠裏當工人,唇膏廠裏那濃鬱的化學香味充塞每個肺泡,令我無法呼吸,皮革廠裏縫紉機的聲音整天不絕於耳,手指頭也差點被釘穿。我不斷地換工作,洗過盤子當過護工縫過雨傘,我什麼活兒都幹,隻是不長久,因為這些工作這種生活與我的理想格格不入。
在我窮困潦倒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的時候,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發現現在租住的這個貧民窟,三合板的連鎖屋,4平方米大的火柴間,月租100元,頂多別人住一晚上旅館的錢。雖然在每個入夜的晚上總能聽到來自除門之外其它三麵牆人家的說話聲,電視聲,女人的呻吟聲和男人的打鼾聲,但至少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兒,並且能在這小小的角落裏做些手工活寫寫東西。
卡伊娃,一個很夢幻的名字,它總能讓我想起亞當和夏娃的伊甸園,不過它隻是一家設備非常簡陋的網吧,來這裏上網的大多數是附近口袋並不富裕的民工和前麵不遠處一所中學的學生。
我要了個包間,開始把腦袋裏堆積如山的詞句填寫在屏幕裏。其實所謂的包間,就是用三合板把每台機子隔開,然後用一塊碎花粗布當門簾,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這樣安靜多了,至少眼睛不會看到太多晃動的畫麵。
正當我專心致誌地填寫文檔裏的空白頁時,隔壁間傳來了很騷的……聲,本以為會有人站出來阻止,但是過了十幾分鍾依然沒有聽到抗議的聲音。我終於忍無可忍了,踩上椅子把手撐在三合板上,然後探過頭去。那包間裏有兩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女正在忘我而熱烈地接吻,女孩坐在男孩的大腿上,襯衣的扣子已經完全被解開,粉紅色蕾絲胸罩被推到了胸口上,男孩的一隻手環著女孩的腰,一隻手在她那兩個像獼猴桃一樣尚未發育成熟的……上亂摸。
喂!能把聲音關小點嗎?我毫不客氣地從他們頭頂上砸下這句話。
男孩和女孩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慌地抬起頭來,女孩很快低下頭整理衣服,男孩則瞪著一雙鬥雞眼憤怒地看著我,然後很不情願地彎下腰轉動音箱的開關。
在我跳下椅子的那一瞬間,發現很多黑色的頭顱從各個包間向我這邊張望,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榮耀,這種居高臨下俯看的感覺仿佛自己打了場勝戰,感到很得意,很驕傲,心裏也得到稍許的平衡,因著那場大火,因著這種三餐不濟的生活,因著這不得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