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大哥，還記得1989年的春節嗎？
大哥感歎一聲，怎麼會不記得。那年，我考上大學，家裏剛好修建祖屋，又欠下一屁股債。那年，是我們家最困難的一年。我從來沒有見過老爸那麼憔悴過。以前，每到大年三十晚上，老爸都會出去玩玩紙牌，圖點開心，然後輸了或是贏了，都會在十一點半前回來，和我們兩兄弟放開門炮。放完開門炮，老爸都會說說今晚的運氣怎樣，今年的年運怎樣，我們都會在拜完祖先後，吃點齋菜再睡覺，期待一覺醒來穿新衣服。但是，那年三十，老爸沒有出去玩紙牌，而是給我們幾兄弟姐妹派完壓歲錢後，自己早早睡覺去了。我開始以為老爸累了，那年老爸確實也累了，為了修建祖屋，本來自己沒有積蓄的，向親朋好友借了不少錢，剛好我那年考上大學也需要不少錢，一向性格開朗的老爸，竟然變得有點沉默寡言了。老爸累了一年，早點休息也正常，但是後來我才知道，那晚老爸身上隻剩二十塊錢。說到這裏，大哥忍不住掉了眼淚。就是那晚，我才開始懂得，一家之主的難處，也是那晚，我才真正長大。
我問大姐，還記得1989年的春節嗎？
大姐還沒說，就開始抽泣起來。那年，我讀初三，本來我還想繼續讀高中的，或能考上大學，或許能和你們一樣在大城市工作的。但，就是那年三十晚上，我就決定不考高中了，出來打工幫忙家裏還債。大姐言語中絲毫沒有半點怨恨。那晚，老媽出去賣菜很晚才回來，老媽說，那天的菠菜很好賣，她賣完一擔菜後，又趕到菜地割了一擔，然後向借錢的親朋好友挨家挨戶送菠菜去，希望他們過年期間不要來討債。那晚，外麵下濛濛細雨，老媽淋濕了全身，但她還沒有忘記幫我們幾兄弟姐妹買新衣服，新衣服用塑料袋包裹著，放在她的濕濕菜筐裏。老媽一人一件分給我們。後來，我才知道，那晚老媽還發高燒，但她沒有和任何人說，包括老爸，她怕老爸知道要去開藥。她竟然挺過來了。大姐說了一半，成了淚人。
我問小妹，你還記得1989年的春節嗎？
小妹說，大概記得吧。就是那年，大哥第一次說他不用買新衣服。大姐說她不考高中了，還被老爸打了一頓。我記得，那年團圓飯，桌上沒有魚肉，隻有青菜，我還哭著說，沒有肉，不吃飯了，後來是你偷偷給我拿來一碗鹵肉飯，我才吃的。我後來才知道，我們家那年沒有錢，買不起魚和肉，我一直不知道你那碗肉怎麼來的？從那年開始，我們每年的壓歲錢都全部交給老媽，作為來年的學費。我現在也是這麼要求自己的小孩的。
1989年的春節，我記憶中是細雨濛濛的。
那年三十晚上，大哥強忍住淚水說，他不要新衣服。大姐因為不想考高中被打了一頓，哭了一場。小妹因為沒肉，哭鬧著不吃飯。媽媽淋濕了，還發高燒，我知道了，她還叫我不要告訴其他人，尤其是爸爸。爸爸奔跑了一天，吃完飯，早早去休息，我看到老爸在床上偷偷擦眼淚。
小妹一直追問，那晚的鹵肉哪裏來的？我不告訴她，那是我家惟一準備祭拜祖先的鹵肉，我偷偷切了一小塊。千萬不能讓爸媽知道，那對祖先可是大不敬哦。
雨從年三十一直下到初一早上。大年初一早上醒來，我們幾兄弟姐妹還是照常穿上新衣服。老媽照常對我們說，大年初一遇到人要說好話哦。老爸還像往年一樣鼓勵我們，今年我們的家運不錯呢。
初一早上，雨停了。太陽出來了，照在我們新搬的房子上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