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長毛，是在上個月。
他完全沒有了以前的意氣風發，頭發更長，胡子拉碴，穿著睡衣，雙眼朦朧。我是憑感覺，在他背麵叫了一聲長毛。他有些詫異，好像已經好久沒有人理睬他一樣。
他看到是我，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說，您……好。
我真不敢相信他會變成這樣，關切問，你怎麼啦？怎麼會這樣？你的發廊呢？
在一間糖水店裏，長毛向我細細傾訴。我開始經營發廊，生意還過得去，後來周圍的發廊越來越多，而且很多發廊有色情按摩。發廊的生意越來越差，最後到了無法還租金的地步，我老婆也整天罵我，說為什麼不像其他店一樣搞按摩可以多賺點錢。我開始還堅持正規剪發，後來也動心了，搞起按摩，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但好景不長，警察三天兩頭來查，還被查封了一次，找熟人花了一萬多塊錢才搞定的。我經常很疑惑，為啥別的發廊沒人去查。我不敢再搞按摩，最後發廊還是經營不下去，還欠了一屁股債。我老婆也跑了，留下一個女兒，我帶了一個月，沒辦法就把她送回老家了。
長毛一把鼻涕一把淚講完他的故事。他不好意思問，能再叫一碗糖水嗎？我午飯還沒吃呢。
我點點頭，再叫了一碗，問他，你可以再去打工，起碼你還是個大師傅呢。
他搖搖頭說，附近的發廊都不肯請我，估計是害怕我知道他們經營的內幕。
我感歎說，你有沒試試到別的地方去應聘？或找朋友老鄉幫忙介紹？
他歎了一口氣，說，以前那些朋友，個個都是勢利的，我開發廊一失敗，他們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不然我也不至於這樣。
我無奈說，我小區附近有一家發廊經營還不錯，前幾天還看到在招聘師傅，我幫你問問看，到時再電話你吧。
他很感激說，謝謝，謝謝。
離開時，我留給他一百塊錢，還互留了手機號碼。
兩天後，我約了長毛在小區門口見麵，再去找發廊老板麵試。等了半天不見他來，我很焦急，打電話給他，不通，發信息給他，沒複。再等了幾個小時，還不見他過來，我有些灰心，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廂情願，或者他隻是臨時編個故事騙我。我開始笑自己，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白折騰了一番，最後他竟然不領情。回到家裏，老婆笑我，你就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我隻能笑笑，假裝沒事。
晚上十點多，我忽然收到長毛發來的信息：老板，不好意思，今天追債的人怕我走路，不讓我走，還搶走我的手機，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要回你的號碼，明天上午我能過去應聘嗎？
我馬山回複他，可以，明天上午九點過來。我忍不住有些興奮，到底還是沒看錯他。
第二天，長毛一早就來小區門口等我。我問他，這麼早啊？他笑笑說，怕路上塞車提前出門，沒想到八點就到了。我帶他見了發廊老板，老板讓他試了一下手勢，感覺很滿意，試用一個月，試用期三千元，包吃住。長毛很開心，滿口答應了。
我開始每天都到發廊去洗頭，順便看看長毛。我看到找他剪發的人越來越多了，暗暗為他高興，是金子到哪裏都會發亮。發廊老板告訴我，長毛很受顧客歡迎。我笑著說，沒介紹錯吧。
這個月，毛長正式被聘用。當晚，他請我吃宵夜。兩三杯啤酒下肚，話也多了。真是謝謝您，要不我真的會流落街頭啊。要謝就感謝你自己，你身上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
長毛喝多了，突然抱著我哭起來，說，你知道嗎，那天追債的把我打得半死，還搶走我的手機，我拚了老命死死咬住一人的耳朵，他們才肯把電話卡還我，還揚言說，半年內不還錢，就要我一隻手一隻腳，我嚴緊牙關說，就是賣血賣身我都會還的，但這半年內不要再打擾我。
我鼓勵他說，隻要肯幹，沒有過不去的坎，以後你還可以再開發廊的。
長毛已經哭成淚人，他繼續說，那天我過來應聘，連搭車的錢都沒有，我整整走了兩個小時的路，腳趾都出血了。
夜深人靜，我們倆都喝多了，鬼哭狼嚎般唱起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