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很害怕過清明節。
清明節，本來是小孩們最喜歡的節日，可以不用上課，可以到山上去玩，可以吃很香的餅。但我不喜歡清明，因為這個原因，我甚至不喜歡吃餅。
我現在感覺清明都是冷冰冰的。當我讀到“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詩句時，我都會起雞皮疙瘩。
那年清明，我跟大人一起上山掃墓。大人忙於清理墳頭的雜草和拜祭祖先。我們幾個小夥伴跑出去玩，堂哥跑到一個無人的墳墓旁，趁我不注意，他忽然拿出一個人頭骨。我嚇了一大跳，當時尿都流出來了。他們知道我膽子小，才找這個法子嚇我。回家後，我晚上不停做惡夢，夢到那個頭骨追我，我卻怎麼也跑不動。從此，我害怕上山去掃墓，害怕再看到那個頭骨。
以後每年清明，我每次臨出門前都會找借口不上山，有時說肚子痛，有時說頭暈。家裏本來男丁少，不去祭拜祖先，是要挨罵的。
我還沒說完，奶奶就大笑起來，說你小時候膽子小，鬼才信你，什麼人骨頭你沒拿過，還經常用來嚇弟弟妹妹。
我爭辯說，你記錯了，膽子大的是堂哥。
奶奶不高興說，我怎麼會記錯，看你現在連死人都敢開刀。
我笑著說，我是通過學醫訓練才大膽的。
奶奶又說，你堂哥膽子才小，自己老婆讓人欺負了都不敢出頭。
奶奶又說起10年前清明節村長酒後調戲嫂子的事，當年堂哥已經痛打村長一頓，後來村長老婆還來家賠禮道歉呢。
這時，堂哥進來了，說，又在說那些陳年舊事啊，我都說了多少遍了，當年我沒有打他，是他自己看到我自己嚇倒的。
奶奶又說，你哪有膽子打人家，雞都不敢殺。
奶奶記憶力越來越差了，堂哥就是賣雞的，每天不知道殺多少隻。
奶奶喃喃自語，今天又清明了，清明好啊，可以吃豬頭肉。
我沒有反駁奶奶，明天才是清明。我說，奶奶，你想吃豬頭肉，我出去買給你吃吧。
奶奶搖搖頭說，咱們家那麼窮，那有錢買豬頭，隨便買幾塊餅就行了，老祖宗知道我們的誠心就可以了。
我想出門去買餅，奶奶拉住我說，大牛，你不要去了，叫二牛去就行了，你陪我聊聊，我們好久沒好好聊天了。奶奶的記憶力真的不行了，大牛是我爸的小名。
奶奶拉著我手說，你們都忙，難得清明才能回來一趟，我真想每天都是清明，這樣你們就可以天天圍在我身旁了。
奶奶這話倒說得沒錯。現在村裏的年輕人都出去省城打工，整個村都成為空巢了，隻剩下老人婦女小孩，賺到錢的人也慢慢將自己的家人接走，隻留下一些不肯出去的老人，奶奶就是其中一個。
奶奶繼續說，清明好啊，大家都團圓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眼淚快流出來了。奶奶是個苦命人，爺爺死得早，她每天種田好不容易拉扯我爸兩兄弟成家立業。我10歲那年，我父母出外打工時不幸車禍去世，奶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把我帶大，還供我讀書上大學。如今她終於可以享福了，卻得了老年癡呆，她說的團圓就是想去陪爺爺和我父母。
奶奶忽然又說，你害怕過清明，奶奶陪著你，不要怕，奶奶是最疼你的。
奶奶似乎又記起了清明的一些往事。那時，我爸發現我假裝生病不去掃墓想打我，是奶奶護著我、講故事給我聽。
夜色漸漸暗下來，月亮出來了。月光照著整個村莊顯得特別冷清。奶奶輕輕哼起來了，過清明好啊，過清明可以吃豬頭肉……
我緊緊靠著著奶奶，仿佛回到小時的幸福時光，卻早已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