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若夫天地為爐,萬物為銅,是誰無情哉?(1 / 3)

菩薩低垂慧眼,圓滿如月,靜靜趺坐在地藏金色的巨眼瞳人中,常處一切生死苦樂之間。

如一光子,於一刹那,同時穿過兩道狹長的罅隙,無先後,無斷分,菩薩之身亦如是,同住兜率內院與九重幽都之下,非一非二,不可思議,不可言說。

諸般怨念、憎惡、仇恨、貪婪、悲哀、痛苦、執著、愛戀、向往、慕想、愉悅、喜樂、罪孽……,這世間一切有情眾生輪回之際的種種業力糾結在一起,仿佛道道淺灰色的泉流,又像蒼白色的火焰,打著旋兒,自菩薩周身毛孔中滾滾衝刷而入,菩薩柔弱的身軀即時化作森然而嶙峋的白骨,次一剎那,灰白色的業力倒流而出,菩薩的身軀又變作初生嬰兒般細嫩,次一剎那,菩薩已然垂垂老去,病骨支離,在漫漫業火的侵蝕中,複又化為森森白骨,崩壞如沙塵,……如是種種諸苦,盡集於身,往複無休,永無底止,菩薩眉宇間的微笑卻不見有須臾減退。

悟空立在雲端,看著四角青蓮座上的玄奘,不自禁地熱淚滂沱,叉手合掌,恭敬皈依。

“悟空,為何我看見,仍然有點點的塵埃結垢在你的靈台?”柔和的聲音仿佛清澈的水流。

“告玄奘師父,我於往昔,猶有恨意未去。”

“如我所知者,不應有恨,唯當有情。”玄奘溫和微笑,抬起不停變幻的,可怖的手掌,輕輕覆上悟空的頭頂。

徹然的寧靜與安詳自掌心流出,一直流入悟空的心靈深處,自頂自踵,無一不到。

悟空身軀微微顫抖,徐徐拜倒:“是,悟空知道了。”

立起身來,又向玄奘一禮,一步一步,慢慢離去。

四角座頭,慈悲喜舍四色青蓮華散漫垂落,紛飛如嵐,玄奘手把龍華樹蔓,色身壞變,與閻浮提世界一切有情同諸衰惱哀樂生死,安忍不動,譬如大地,有純金色的熔液,仿佛悲傷的淚水,從地藏金色的瞳人深處緩緩滴落,流入下方,在無邊無際的黑水上蔓延開去,黑水之上,仿佛燃起了蒙蒙的淡金色光焰,漂浮在幽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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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垂一線,滾滾雲氣如億萬萬巨龍齊聲咆哮,自虛空深處急速推湧而出,雲端之上,神人真容正大,氣象儼然,如銅澆鐵鑄,上有四麵,以向四方,麵目神情各各不同,威光赫奕,高臨三界之上,足踏浩蕩神光,騰騰向前。

曼陀羅大殿之前,最上法皇清淨自然覺皇如來高坐蓮台,手拈寶珠,對眾含笑,忽然抬頭,正見神人一體四麵,或頰有龍鱗,額間生角;或牛頭兩角,麵目慈悲;或眉如飛鳳,黑須飄灑;或麵如少年,長發如墨,神光跳蕩,縱躍前來。神人身後,又有一白衣女子相隨而來,雲鬢花顏,難掩風霜之色,正是女嬌。

法皇見了,臉色一變,將手中寶珠望空拋出,化為重重純青色琉璃寶網,映照無盡,將一切景象盡數包羅在內,法皇於蓮台之上,微一聳身,入於寶羅網內,天後、帝鴻、陸壓魚貫而進,寶珠光網交相層疊,四人與四麵神人俱消失在光羅寶網之中,太乙天尊等八位玉虛上仙駐足空中,且觀看不提。

“帝俊多年來獨據天位,果然也有些長進,這份手段比昔日強了不少。”火雲宮內,神農皇帝、軒轅皇帝俱威容凜然,早就一掃先前癡呆之態,目中神光炯炯,分坐伏羲皇帝左右,三位聖皇成品字形布列,額間各放一道光華,投向三人中央一團光影之上。

但見光影之中,四麵神人身如銅鐵,一舉手、一投足,莫不蘊含粉碎虛空的莫大威能,法皇帝俊、天後羲和身影翩飛,與神人戰在一處,隱隱相當,帝鴻仰天清嘯,將周身骨節搖動,如悶雷一般,自足跟響起,一直響至泥丸宮,悶雷響動之處,八萬四千毛孔盡皆開張,縷縷混沌元氣如霧湧出,繚繞帝鴻周身,亦化為一名神人,體貌端嚴,須發如鐵,遍體筋骨如鐵,目中有無窮雷電,激蕩如海。

此即帝俊、羲和集億萬屍神與奈落伽六部之魔軀血肉精元,生死交融,蕩滌真火,與帝鴻身軀相合,成就亞盤古之身,亦號鐵師元陽上帝,較之大屍盤古純以屍神為體,鐵師盤古卻又更勝一籌,隱然已有盤古真身氣象。

這鐵師盤古作雷霆巨吼,趕將上前,與法皇、天後共戰四麵神人,陸壓紅袍飛動,獨戰女嬌,隻見那神人四麵轉動,少年麵目煞氣隱現,乃大禹文命之容,厲聲叫道:“帝俊、羲和,汝二人千般詭計,誘我殺我,雖越千年,此恨正消?納命來。”雙臂縱橫,猶如天柱,不可抵禦。

火雲宮內,伏羲皇帝拊掌大笑,眉目間不盡歡喜之色,額際神光熾烈,射入中央光影,聖皇喜笑道:“帝俊、羲和,汝二人今日拿喬作態,剃頭易服,真羞殺人也!”隻見光影中神人躍舞,文命之麵轉過,現一龍角人麵,正是伏羲皇帝形容,這一張麵目口唇開合,喜笑之聲隨之逸出:“帝俊、羲和,汝二人今日拿喬作態,剃頭易服,真羞殺人也!”旋即轉過,牛首人麵乃神農皇帝,口中朗言:“帝俊、羲和,汝等慣施詭計,竊居神器,過得好自在麼?吾來也。”神農之麵一旋而後,軒轅皇帝之麵轉向前來,冷笑不已:“四海九州,莫非吾之苗裔,汝二人竊據天位,僭稱天命,淩駕吾人骨血之上,好生無恥!”

原來當日承乾體內蚩尤魔神,被大勢至菩薩一擊隕落,承乾得女媧娘娘生生之力護佑,盡複禹王文命之身,娘娘卻旋即將他送入火雲宮中,乃不欲三界再起動亂之故。

文命雖有神通,究竟遠不及三位聖皇,因此娘娘也不曾在他身上另加禁製,不道伏羲皇帝久困火雲,曆千萬斯年,妙演先、後天正反八卦,道心玄微,不可思議,另出蹊徑,於天機之道,幾欲直追三教聖人,見文命入宮,宮外卻有女嬌守望相護,女媧娘娘遊心入定,思入無量,文命、女嬌二人心神遙遙相通,曲曲折折,如絲線一般細微,竟越過女媧娘娘所設封禁,連接一處,糾纏難分。

伏羲皇帝身雖受困,道心通明,見了此景,不禁搖頭歎息:“我等當年卻無知心之人,肯為我等用情如此,不然,火雲雖深,怎困得我等之身?”皇帝感慨久之,心頭靈光一閃,喚醒神農、軒轅兩位聖皇,三位聖皇合玄虛不可思議之道力,借女嬌與文命心神聯接之微細通道,竟一舉將文命送出宮外,重出世間。

於是三位聖皇各出神光,仗玄玄之妙,將一縷心神係縛,齊將無量神通投影於文命之身,乃成一體四麵之神,來戰帝俊、羲和,要一泄多年大恨。

是時文命怒吼,三位聖皇齊齊出言譏嘲帝俊、羲和二人:“汝二人真所謂牆頭之草,隨風東西,我等恥與爾等並列。”法皇、天後並不作答,隻將一身法力催運至極致,與鐵師盤古協力同心,要將文命之身先行擊潰,則三皇神念自然消散,縱有無量神通,亦無能為矣。

然而三皇神通一齊投影於文命之身,雖不比真身親臨,一般也是驚天動地,法皇三人久戰不下,四麵之神體受戰意催發,竟是越戰越勇,法皇、天後二人不愧太初之靈,久為三界之主,手段多端,倒也盡可抵擋得住,不知鐵師盤古身軀雖也神威無量,帝鴻法力卻差了甚多,不堪馭使,百餘會合之後,漸漸地手腳遲緩,鬥戰間險象環生,多次幾乎為四麵神體擊中要害,法皇、天後隻得分神照拂,三人漸被四麵神體壓製,步步後退。

火雲宮內,神農、軒轅兩位聖皇抖摟精神,破虛傳法,伏羲皇帝笑逐顏開,拍手作歌:

“天地蘧廬,萬物巴苴。東王公大笑投壺,射耀魄寶,縛巨靈胡。問圜在上,矩在下,何為乎?”

神農皇帝、軒轅皇帝朗然和之:

“與古為徒,惟道集虛。是先生太極之圖,五德終始,三統乘除。一任人間,銅撾鼓,蠟傳書。”

蒼涼歌聲之中,三位聖皇身形漸漸模糊,栩栩然如水中月影,朦朧淡薄,三位聖皇借文命之體,神念投影,與帝俊、羲和、盤古鐵師大戰,道道無儔神通激烈撞擊,宇宙如鼎沸之狀。在這股幾有開天辟地之威的大法激蕩觸發之下,女媧娘娘當年在三位聖皇所施禁製漸漸鬆動,進而崩碎,再戰得一個時辰,三位聖皇神念便將穿越心之通道,擊破虛空,脫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