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斯買通了一名後勤人員,讓他把這把大椅子擺在他所希望的精確位置上。他想讓這把椅子最大限度地靠近觀眾席,這樣當他進來的時候,觀眾就看不見他了。他轉過角門,飛快地躲在了搖椅的後麵,挖了一個窺視孔,接著他又在前排看台通向包廂的門後的粉牆上挖了一個凹槽,這樣,他用一塊木板就可以把入口堵住了。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馬上回到旅店給《國家參考消息報》的主編寫了一封長信。他在信中聲稱他這樣做完全是出於愛國情操,子孫後代將為他感到光榮。他簽名之後便把信交給了一名演員,並囑咐對方一定要在第二天把信刊登出來。
緊接著,他跑到馬房租了一匹快馬去和他的同夥們彙合並安排了任務。他遞給艾特茲羅特一支槍,要他去殺死副總統;又給了帕維爾一隻手槍和一把尖刀,要他去把西沃德幹掉。
這天正是黑色的星期五,一場大悲劇即將在這裏上演。但是,市內許多人都湧向這裏。許多軍官和新入伍的士兵都迫不及待地想一睹格蘭特的風采,人們還沒有從戰爭結束後的喜悅中走出來。為慶祝勝利而建的凱旋門依然橫跨在賓夕法尼亞大街上,道路兩旁的人群舉著火把載歌載舞,人們在為總統的到來而歡呼雀躍。當林肯到達劇院,大廳裏麵已經擠滿了人,數百名百姓隻能在門外等候了。
總統及眾要員進來的時候,第一幕已經演了一半了,此時剛好是8點40分。演員立刻停了下來,向他們鞠躬致敬;衣著光鮮體麵的觀眾用雷鳴般的歡呼表示歡迎;樂隊馬上把曲子改奏成《向領袖致敬》。林肯彎腰向大家致意,隨後,便坐到了為他精心製成的大號桃木搖椅上。
林肯夫人的右手坐著她的幾位客人:憲兵司令雷斯伯恩上校和他的未婚妻,紐約參議員埃拉·哈裏斯的千金克萊拉·哈裏斯小姐。他們都是華盛頓上層社會中的名流,也隻有他們才可能有資格坐在尊貴而苛刻的肯塔基女主人身邊。
那天上演的是由勞拉·克恩主演的著名喜劇《我們的美國兄弟》。總統看戲向來是很投入的,這次也是一樣,他看的興致勃勃,卻不知危險正在悄悄臨近。
林肯和夫人坐了很長時間的馬車。事後,她還說他很多年都沒像今天這樣快活了。這是為何呢?那是因為人民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擁有了和平、聯邦和自由。在這天下午,他還向瑪麗說起了等到他連任期滿離開白宮之後,倆人將做些什麼事情。他說他們要先去歐洲或者加利福尼亞度個長假。回來之後,他可能會重操舊業,在芝加哥開個律師事務所,或者回到斯普林菲爾德安享晚年,他喜歡在遼闊的牧場上騎馬周遊。這天下午,還有幾個早在伊利諾斯就認識的老朋友來白宮找他,他和他們聊得非常開心;給他們講笑話,直到林肯夫人叫得都不耐煩了,他才回來吃晚飯。
昨夜,他做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夢。他在今天早晨的內閣會議上講給他們聽,“那就像是一個奇妙而無法名狀的管道。”他講道,“它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黑暗無邊的岸邊衝去。在大事來臨之前,我總會有非同尋常的夢境出現。比如前幾次勝仗:安提納姆、斯通河、葛底斯堡還有維克斯保,我都是通過夢預感到的。”
他以為這是個好兆頭,並且堅信一定會有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降臨。但是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傳遞一個好的訊息。
晚上10點10分左右,幾杯威士忌下肚之後,布斯穿上黑色的馬褲、皮靴就溜進了劇院。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進劇院了。他手裏拿著寬邊帽,邁上通向前排看台的樓梯。劇院裏的座位很擠,他溜著邊兒來到了通向包廂的過道。
總統的衛兵將他攔了下來。他裝得很自信的樣子說是總統讓他來的,並把名片遞給衛兵看。沒等對方同意,他就闖了過去,轉身把過道的門關上,並且用樂譜架的木板條把門緊緊地插上。
他走進包廂門,貼進窺視孔,一會兒之後推開門,悄悄走到林肯背後,用手槍對準總統的後腦勺,扣響了扳機。然後,他飛身往台下跳去。
林肯的頭垂了下來,他的身體也隨之向著椅子的一側倒去。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槍響和凶手跳下台的一刻,觀眾還以為這些都是話劇裏的情節安排。誰都沒想到這竟是總統被殺,凶手逃離現場的真實場麵。
總統夫人聽到槍聲後回頭,發現丈夫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她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這時眾人都把目光投向有帷幔的包廂。
雷斯伯恩上校的一隻胳膊正在往外咕咕冒血,他大聲喊道:“抓住那個男人!他殺死了總統!快將他截住!”
劇院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這時,從總統的包廂裏飄出了一縷青煙。驚慌和憤怒的情緒在觀眾心胸裏翻滾。突然,人們紛紛從座位裏站起來,推斷護欄向台上爬去,前麵的人被後麵的人拽倒,年老的和體弱的被人從身上踩過。骨斷筋折者自然不在少數;女人的尖叫聲、呻吟聲和男人的吼聲混雜在一起,“絞死他!”、“槍斃他!”、“燒了這座劇院!”
有人大喊劇場馬上就要爆炸,於是,人們更加恐慌了。一隊士兵早已進入劇場,他們用帶刺刀的步槍指向觀眾,厲聲嗬斥:“快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
觀眾當中有一名叫李爾的醫生迅速來到總統包廂,檢查總統的傷口,他是部隊助理外科醫生。不久,又來了兩位醫生。檢查結果證明子彈是從頭的左側進入,到達靠近右眼的地方,沒有出來。總統被一致認定是受了致命傷。他們隻說了一句,不要讓這個垂死的人在回白宮的路上受到任何顛簸。
於是,四名士兵將林肯抬起,兩人抬他的肩膀;另兩人抬他的腳。林肯那鬆軟了的身體被從劇院裏抬到了大街上,傷口裏流出的血滴到了人行道上。圍觀的群眾爭相用自己的手帕去沾那地上的血,這條手帕將成為他們一生的珍藏,並且還要世代相傳下去。
騎警在前麵開路,那四名士兵把林肯抬到了就近的一家出租公寓房裏。這是一個裁縫寓所。他打開了最大的一張折疊床,可還不足以撐起林肯那修長的身體。他把這張床推到昏黃搖曳的煤油燈下。
這間屋的麵積大約九乘十七英尺,床頭上方掛著一張博納爾的名畫《馬市》的廉價複製品。
這個噩耗迅速傳遍了整個華盛頓。然而災難還遠非這樣:就在林肯遇難的同時,國務卿西沃德家裏也出了事。在他家至少有七人受傷,而西沃德本人正躺在病床上,頭上戴著固定鋼架,他被刀刺成重傷。除了這兩條真實的悲劇性的消息,謠言也像刺破夜空的閃電紛至遝來:副總統約翰遜遇害;斯坦東將性命不保;格蘭特已經被子彈擊中,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呢。
現在,人們都開始懷疑,李的投降僅僅是緩兵之計而已,聯盟州隨時可能背信棄義、卷土重來,華盛頓發起猛烈的進攻。隻要一次沉重的打擊,現政府就會跨台。因此,南方軍隊一旦兵戈再相見,則勢必會給國家和人民帶來更加沉重的災難。
神秘而慌張的通風報信者在街區巷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在工會秘密組織的號召下,會員們都拿起了槍支衝上了街頭去鬧事。
騷亂的群眾拿著火把和繩索繞著城區高喊:“把凶手絞死!”“燒了那家劇院!”“消滅叛亂!”
這是自合眾國成立以來最為瘋狂的夜晚!
林肯被槍殺的噩耗由電報傳遞到各地,人們心中的烈火燃燒了起來。南方的同情者和支持者受盡群眾的百般侮辱之後被逐出了城外,有的人的頭還流著血。巴爾的摩的一家照相館被拆毀了,因為人們都說這裏麵藏著布斯的照片。馬裏蘭的一名主編由於發表過誹謗咒罵林肯的文章而被人開槍打傷了。
眼下總統遭槍擊麵臨著死亡,副總統約翰遜像植物人一樣躺在醫院裏,國務卿西沃德遇刺後生死未卜。政權很快就落人到武裝部部長斯坦東的手中,但誰都知道,他是一個蠻橫、粗暴、喜怒無常的人。
此時,斯坦東正在暗自竊喜,因為政府中最重要的幾位人物都已經被釘上了死亡的標簽,他下達了一個又一個指令。他就像他的領導那樣把這一條條指令都記在頭頂的絲綢禮帽裏。他命令士兵保衛政府要員的住所,當然,也包括他的住所。他派人查抄了福特劇院,凡是可能有牽連的人統統給抓了起來。他宣布華盛頓處於緊急戒嚴警備狀態,調集了衛戍區周邊所有的部隊、警察和特工人員,對市內實行全麵封鎖。他還向波托馬克河道派出多艘炮艇、戰艦,實行全天候不間斷巡邏。
斯坦東致電紐約市的警察局長,要求他動用最好的刑偵人員密切注意加拿大邊界線的動靜。他命令巴爾的摩和俄亥俄州的鐵路總監坐特別快車趕在格蘭特之前到達費城截住他,然後立即把他帶回華盛頓。
他派出一個步兵旅向馬裏蘭開拔,隨後又派了一個騎兵團去追捕殺害總統的凶手,並且沿途不斷地高呼:“他正在向南方逃跑,封鎖住波托馬克河,一定要將他輯拿歸案!”
布斯的那顆子彈是從林肯的左耳射入的,穿過大腦內部組織,最終停在了右眼上方。一般人受到如此致命的槍傷,會很快死去的。但是,林肯卻斷斷續續地呻吟了9個鍾頭。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難怪他被稱為“19世紀中葉美國的傳奇式人物”。
由於林肯夫人過於激動,於是被隔離在隔壁的房間裏。但是,每隔一個小時她就會跑去他的床前,邊哭邊叫:“哦,我的上帝!讓我替我丈夫去死吧!讓我替他去死吧!”
有一次,淚流滿麵地她用麵頰去貼近他的臉時,他忽然用力地喘息了一下,狂亂的林肯夫人被嚇得癱倒在地。
斯坦東聽見了裏麵的動靜就連忙衝進屋子,大聲怒斥道:“把這個女人帶走,不許她再踏進半步。”
7點剛過,呻吟聲已經聽不到了;林肯的呼吸也隨即就要停止了。“當時的平靜是難以用一種語言來形容的。”在場的一位秘書寫道,“精力衰竭的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人在彌留之際,通常會有一段人生曆程的瞬間回放。
就在剛才寧靜的片刻,那些快樂的往事片斷又從他的心靈深處浮起來,在記憶的長河裏飄來蕩去:在那偏遠的印第安納一個小村落裏,一束微弱的火光在破舊的小窩棚裏隨風搖曳;咆哮的桑格芒河水猛烈地撞擊著紐薩勒姆村的水閘;那匹老馬正衝著它的飼料得意地嘶鳴;奧蘭德·克洛格正在講一個口吃法官的故事;還有斯普林菲爾德那間牆壁上有塊墨跡、書櫃上長出雜草的辦公室……
經過了幾個小時和死神的搏鬥,最終軍醫利勒坐在總統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7點20分左右,醫生終於把林肯那停止了脈搏跳動的胳膊放了回去,把一枚半美元的硬幣蓋在他的眼皮上,用一塊手帕縛住他的下巴。然後,一名牧師為他做了禱告。雨水不停地拍打著屋簷,伯恩斯將軍用床單將總統的身體蓋住了;斯坦東哭泣著伸手拉下窗簾,不讓晨光照進屋裏。隨後,他說了一句有紀念意義的話:“他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驕傲!”
第二天,小泰德攔住一名來白宮探望的人,問對方爸爸是否已經去天堂了。
“我肯定他會去天堂的,”對方說道,“他無愧於時代,無愧於合眾國的人民。”
“那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泰德說道,“因為他在這裏生活得一點兒也不快活。但願他能在那裏獲得快樂,並為合眾國的人民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