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石確實是瞎貓碰著了死老鼠,聽到春、草兩個字,馬上想到另一首幼稚園小朋友亦是隨口可背的詩,登時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大笑道:“哈哈,這有什麼難的?這次我隻要走上七步就能做出來。”
眾生員轟然,均麵帶驚疑不信。那許承澣是少年心性,一旦敬服一個人便對之萬分欽佩,忙道:“先前催促是小弟的錯,狄世兄現在何必自行局限?我們盡可等得,狄世兄不妨慢慢斟酌,不急、不急。”
鄭縉正愁無機可趁,當下沉臉道:“狄秀士,你也未免太過恃才傲物妄自尊大,難道就不知謙遜方為學士的美德嗎?”
狄小石一拍腦袋,嘿嘿笑道:“對對對,鄭學政說得對,做人是要謙虛,驕傲自滿是不對的。鄭學政,這詩我就不做了,還是請你來罷。”
鄭縉一窒,他當然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清清嗓子道:“你既然這麼有自信,大家又在洗耳恭聽,我自然不能掃了大家的興致,還是你來吧。”他斷然不相信狄小石能夠在七步之內做出一首好詩來,暗道非借此大肆羞辱這狂妄小子一番不可。
狄小石笑嘻嘻道:“鄭學政確實謙虛得很,值得大家學習,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像在戲台上唱戲一般,慢條斯理地提起衣袖來抖了一抖,甩到身後,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
大家的眼神齊刷刷地跟著他的步子轉動,跨出第六步後,狄小石突然停了下來。
眾人立即屏氣凝神豎起耳朵,生怕漏下一字半語,便有若恭聆長輩訓導。
狄小石卻慢騰騰地蹲下了身去,除下腳上的鞋子,皺著眉道:“鞋裏有沙子,先倒出來。”
眾生員愕然,鄭縉心中大定,捋須笑道:“七步成詩本是強人所難,狄秀士,你坐下來休息片刻亦是無妨,大家都可以體諒。”
狄小石翻眼道:“你以為我想拖延時間麼?豈有此理,最後一步我不走了,現在就念。”
鄭縉給他搶白這一句,大是惱怒,正欲嗬斥,又想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忍住氣道:“那好,你就念吧。”
狄小石又一甩衣袖,負手昂起臉來,幾乎把下巴抬到鼻梁上去了,倨傲之態十足,高聲念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首詩其實後麵還有一段,但遠無前段那樣人人耳熟能詳,狄小石也隻記住這些,充作一首全詩顯擺出來。
不過,雖然隻是半首,眾生員亦是盡皆聳然動容,幾個人當即忍不住大聲喝采。許承澣兩眼放光,連聲叫道:“好、好、好,好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意境?足可成為千古絕唱。”
他激動得不能自抑,又叫道:“這要何等的胸襟才能作出這等絕唱來?狄世兄,我決意尊你為師,請收下我這個弟子吧。”
狄小石一嚇,快翹到額頭上的下巴立時掉落下來,搖手不迭,嚷道:“不成,不成,我不收徒弟。”
許承澣失望至極,頹然若喪,喃喃道:“是,像我這種才疏學淺卻又自命不凡之輩,原也不值一顧,哪有資格追隨於狄世兄?”
人群中忽然傳來嗚嗚咽咽的抽噎聲,眾人大奇,轉頭去瞧,卻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生員在流淚,哽咽道:“世上既有狄世兄這般奇才,又豈有我等庸人容身之地……我這功名之心早該死了,罷、罷、罷,秋試也不消去了,這就回家渡此餘生罷。”
看他老淚縱橫步履蹣跚地離去,眾人麵麵相覷。狄小石愕然叫道:“喂,喂,老兄,你別灰心啊,我可不是要故意打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