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讀書的日子
昏濛的雪天的禮拜日,在圖書室裏我有時會兩眼茫然地看著窗外飄舞的雪花發呆,想母親想家想千裏冰封的北國想童年少年的往事。這時候來借書的人會少很多,圖書室會升起一盆溫暖的炭火,尹老師會在炭火上烤幾個紅暑或是饅頭,那烘烤的香味會彌漫整個圖書室,這時她會叫上我,讓我也嚐一嚐那熱氣騰騰的美味,這對於15歲就遠離家鄉遠離親人的我來說,在那一刻的感動是刻骨銘心的。
一間平房,紅紅的磚牆,紅紅的機瓦。幾列書櫃,長長的坐椅,長長的幾案。這是上個世紀80至90年代沙棉的圖書室,一個萬人大廠的文化場所。
從女單身宿舍到廠部去要經過生活區內一條寬敞的馬路,在馬路旁就有這樣一間圖書室,從上午到晚上,裏麵永遠有兩位女同誌堅守著崗位。我那時剛由前紡車間調入團委,團委在五樓。也正開始跟著電大做旁聽生,除了工作就是學習,往圖書室多跑幾次,就獲得了一本借書證。
我每借了書,一定準時還了去,從不誤期,借還的次數多了,又極守信,跟書室裏的幾位老師便熟悉了起來,她們是尹老師、田老師、彭老師和舒老師,圖書室隸屬工會管理,負責的人是一個男同誌,極有修養,難得的好人,名叫孫斌。
那時沙棉女單身有5棟樓房,全是四層樓,用一個紅磚牆圍住,全廠所有的女生都住在這裏,每一間寢室住8到10名女生,大約2000來人。早、中、晚下班時嘈雜極了,我那時除了和同學李淑平向女單身的負責人要一間二樓放掃帚的貯藏室共同學習外,我還有團委辦公室,讀書的環境好了許多,大多時的晚上就消磨在書裏,電大正式考入的同學都已脫產學習,所以對於我這個旁聽生來說,所用的時間隻能是晚上,除了規定的磁帶,大多配套的內容要閱讀。那五樓的燈光,常燃至深夜。這是好多年後,人們見著我對我說起的事。現在想來,沙棉那時候雖是生產經營的黃金季節,但畢竟常常在開展厲行節約、開源節流的活動,長夜難眠的燈光,竟無一位領導來對我進行幹涉。安靜的環境、寬容的氛圍,讓我得以在一張安靜的書桌前靜心苦讀,使我順利地完成了學業,而今想來,對沙棉的領導,我的心裏充滿了感激。
我在圖書室借書,一開始按規定隻借一本,往返的次數多了,圖書室的老師就給我開了綠燈,其他職工一次隻準借一本,我呢可以借到2至3本,我一本本看,按三本規定的時間準時地歸還,再換幾本來,這大大節省了我的時間,因為每一次借書,對於一個上萬人的大型紡織廠來說,是需要排隊借閱的。
我每每抱了那些書回團委,總是貪婪地閱讀,至夜深從五樓下來回女單身,腳步總有些踉蹌,一路上,人還沉浸在書裏,就如醉酒一般,似乎有些失去控製然。有一次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夥社會上的小混混,分左右兩邊向我包圍而來,我竟全然沒有發覺,來者一共四人,待他們貼近我身,開始動手動腳,我方驚醒。正待掙紮反抗,卻聽其中一人小聲地說:“別惹這人,她救過青兒。”這句話真管用,這夥人一下子就跑了。青兒是沙棉一個老職工的孩子,很調皮,有一次團委舉辦活動,他們在活動室門前打起架來,青兒被人用一塊磚頭拍了腦袋,血流如注,在那兒還在叫罵,卻沒人管他,是我拖起他,叫上他的幾位同伴,將他送到三醫院,將手表押在急診室,請求大夫先為他處理傷口,又回廠籌錢,才讓他脫離危險,想不到一次善舉到那天竟為我避免了一次災禍。那許多年我差不多總是夜深了才回寢室,再也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隻可惜青兒若幹年後還是死於非命,他是半夜被人槍殺的,他的父親,一個受人尊敬的七級電工,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叫人傷心。
邊學邊讀邊寫,我的文章開始陸續見之於報端,在極枯燥無趣的單身生活裏,讀書成了我最大的樂趣,那圖書室也成了我開心的樂園。
圖書室裏的尹老師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她很瘦,但眼睛卻極有神,一臉的微笑給人以十分和善的感覺,她的口音似乎是下江一帶的,講起話來慢條斯禮溫柔又和氣。到禮拜天,每是尹老師值班,她會允許我進入圖書室的書架內選看,這於我是一份極大的恩賜,因為在那兒選書,比從圖書室卡片上選書要直觀的多。我一進入那書櫃的行列,就在故紙堆裏深深地吸一口氣,仿佛那已陳舊的油墨書香能讓人飽餐一般,放人進入裏間這在圖書室裏是沒有先例的。尹老師不僅放我進去同時還給我做其他幾位老師的工作,使我得以拿到進入圖書室的“綠卡。”有的讀者看見我進入裏間,也要求尹老師們放行,尹老師就笑著解釋,說我是廠部派來查相關資料的。為了不讓尹老師們為難,我選了靠窗子的一行書櫃,用幾本舊雜誌墊起來當板凳,極乖地躲在裏麵翻讀。讀到開心時,癡癡一笑,讀到動情處,涕淚滂沱,在那狹小的過道裏,我踡縮著身子度過一個又一個禮拜天。嗬!那些讀書的時光是多麼單純多麼快樂多麼的怡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