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情懷 小民剪影(1 / 3)

草根情懷 小民剪影

(代序)

王培中

袁占才君的散文集《尷尬人生》付梓前要我寫些文字,承蒙抬舉,美意難卻,於是打算瀏覽幾篇,稍作了解。不料我這一讀,竟被吸引了,感動了,用了兩天時間,手不釋卷通讀了全書。書中那些發生於村野故土的陳年舊事,那些漏過曆史網眼的鄰裏鄉黨,猶如一幅幅剪影,漸次展示在麵前,清晰可辨,招之欲出。袁占才懷著滿腔激情,用近乎原生態的語言,書寫了他記憶中的鄰居、親人、村事,演繹著草根小民的艱辛與幸福、平凡與崇高、憨厚與機敏,給人一種樸素自然的美感。

比年以來,鑒於浮躁功利的原因,一些作家多熱衷於大地方、大事情、大人物、大財主的表述與追憶,仿佛惟其大,才能吸引人。殊不知,那些大塊頭太高、太遠,多數人因缺乏感知而興趣索然。《尷尬人生》中沒有大塊頭,全是小村落、小山坡、小屋舍、小人物、小事情留下的記憶片段,鮮活而真實,讓人咀嚼中引發裂變,產生共鳴。同時,惟草根小民,才更接地氣,更具生命力,所謂“安泰不死”道理概如是也。

草根小民留給作者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這些記憶,屬於慈祥、博愛、勤儉、厚道的母親;屬於晨曦中累年默默挑水的哥哥;屬於滿臉灰黑的錮漏鍋匠人;屬於為災區捐出一張皺巴巴大額鈔票的人力車夫;屬於感於善行而消除邪念的廣州騙子;屬於尋找遺憾的婦產科大夫; 屬於同誌、朋友和妻兒,如此等等。

作者用這些片段組成了精美畫廊,具有很強的立體感。《告別遠足》道出了社會發展帶來的世情變遷;《浮誇年代的詩歌》使人透過時空的壁障,體會到特定曆史年代的況味;《遷墳》帶著讀者領略了中國曆代農民無端的莊嚴與隱憂;《野豬趣聞》將野豬的習性和種種慣技一展無餘,讓人大開眼界。此篇倘編入教科書,不失為很好的說明文範例 ……

有趣,是袁占才散文的特質。他善於將日常小事信手拈來,鋪陳開去,讀起來趣味盎然。著名大學問家胡適在《什麼是文學——答錢玄同》一文中說:“文學有三個要件:第一要清楚明白;第二要能感動人;第三要美。”胡適說的“美”當然並非專指“趣”,但“趣”無疑是美的主要元素。索然乏味焉能談美?明清之際,學者葉晝說:“天下文章當以趣為第一”(轉引2003年高考曆史試卷)。葉晝的話未免失之偏激,但味同嚼蠟乃為文之大忌,當是永恒的不謬之論。袁占才散文的“趣”,不是刻意打諢擺噱,迎合低俗無聊的需要,而是寓莊於諧,娓娓道來,讓人於美的愉悅中會心一笑。《我那口子的生日》可為“趣”的代表。為給妻子購買生日禮物,在反複斟酌、搜索枯腸、幾經籌劃之後,將口袋中揉搓數十遍的一百塊錢,最終寄給外埠念書的兒子做生活費了。嗚呼,啥也沒買!讀罷這篇短文,有一種微痛的美感,不禁一笑複一慨歎。經濟狀況,夫妻感情,道德倫理,舐犢之愛,一切盡在笑歎中。這篇短文,竊以為與美國作家歐·亨利《麥琪的禮物》有異曲同工之妙,差不多可稱作姊妹篇。《如癡如醉看電影》寫了幾個孩童看了戰鬥片後,圍著銀幕試圖撿彈殼的小事,讀後讓人於忍俊不禁中體察出今天社會的發展和文化的繁榮。此等袖珍文段,看似不經意間為之,其實需有較深的文學修養。為了說明這一點,不妨舉出著名作家舒婷的散文為例。她寫十年動亂工資低、物資匱乏時有這樣一段記敘:

“當時火柴二分錢一盒。有人買回後一數,不夠一百根,就要投報揭發,同情者嘖嘖。又有某君夜裏丟了一分硬幣,竟擦完一盒火柴,遍地尋找。別人一算,他共丟了三分錢。”

接下來她筆鋒一轉寫道:

“而現代人,往往惋惜的是擦火柴用了太多的時間。有人開玩笑說,那點時間足夠從談戀愛開始,以離婚結束了。”(《火柴詩人》)

你看,她寫得不但有趣,而且趣得深刻,趣得不俗,不但反映了那個時代經濟崩潰、民生凋敝的狀況,而且批評了時下某些人浮躁輕狂、無視責任、自我輕賤的毛病。

《尷尬人生》中有幾篇議論性散文。通過對某些生活片段的描述,表達了作者的感情指向和價值判斷。這些議論性散文,酷似上世紀六十年代風靡全國的《燕山夜話》,雖顯稚嫩,卻也小中見大,圓通周延,客觀公正,可以服人。可惜時下此類文體多見於對上級指示的闡釋,或對闡釋的闡釋。我認為,如果一個人文知識分子,一生沒說過一句不合大流的話,那無異於活著參加自己聲譽的葬禮,豈不可悲。

一般說來,文學、藝術、哲學領域的知識分子,謂之人文知識分子,其自我定位,或為“精神牧師”,或為“社會批判者”。當一種時尚、潮流取得中心地位時,可能變成強勢話語,產生排它性,導致人們精神的失衡。當此之時,人文知識分子應憑自己的精神勞動和理性思考,對處於主導地位的政治、經濟和主流意識,進行審視、反思、追問,發出“民意宣判”之音,對強勢話語進行製衡,從而促進社會和人的和諧發展。袁占才在這方麵正做著有益的嚐試,堪可嘉許。

袁占才的散文,通過述說草根小民的平常事,給人以啟示、以借鑒、以教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對道德和良知的呼喚。這種呼喚,抑製著經濟領域的負麵影響,衝淡著人生悲劇的濃度,讓沉重者從閱讀中放鬆釋懷。書中也略有美中不足之處,如文字的排列組合尚顯粗疏,少數詞語的選用有待推敲,個別篇子有“急就章”的印痕,潦草了。但瑕不掩瑜,《尷尬人生》不失為一部有教育意義的、可讀性很強的作品。 占才君是個忙人,文聯有許多事情要考慮、要運作、要組織,要為軟實力鳴鑼開道,奔波鼓呼,甚至還要為幾錢碎銀子搔首頻頻、“周遊列國”。想寫點東西嗎?隻有夜裏了。這本書,我估計全是夜幕之下的“星光產品”。辛苦之狀,我完全能體會到。

願占才寫出更多更好的散文。

(王培中 魯山縣著名學者、作家、教育家)

尷尬人生

慕春曲

人們常把春擬為姑娘,這姑娘靦腆、文靜、溫柔、親切,招人喜歡,無不盼之偎依身旁。

盼春,這願望並不虛妄,一入冬,人們唯願冬天快快過去,春早一點到來。冬愈冷漠,盼春之情就愈強烈。冬挨到盡頭,有春在廝守,春歸有信,情動於心,翻過立春這道關,冬悄然隱去。冬去春來,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生活也像這春光一樣美好起來。

然而,春到底什麼時候會來呢?心知肚明她腳步已迫近,但還是有些急不可耐,那麼不妨就到田野中喊春去吧。

農村裏有喊春的習俗,獨自對著山川,對著曠野,拉長聲音,看這喊聲能被風送多遠,有沒有回音。喊得太早,冷總是把聲音截斷,春要來時,人肺活量擴展,聲音飽滿而充盈,有潤味,回聲也大,風柔順得可把這音兒送出去老遠。但這喊春是年輕人的事兒,他們雖耐得了冬的寒冷,卻受不了冬的禁錮,最先跑到田野中去喊春宣泄。

而孩童,不擅喊春,卻喜迎春、接春,讓風箏到半空中接。過了正月,陽氣騰空,風兒一軟,他們對於春便有了感應,紛紛到戶外放風箏,紮就竹骨,繪上彩圖,有腿無腿,有翅無翅,鳴禽走獸,牽了線任在空中翻飛。他們說不出迎春接春這雅詞,但分明是在為春天的到來舉行一種別開生麵的迎接儀式。

年輕人喊春與頑童迎春都是感性的,理性的是老人。春要來時,老農人並不多言語,卻也是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趨到田野中去。但他們感知春情萌動的方法是摸春:用腳使勁踩土塊,鬆軟;抓一疙瘩土坷垃,手一握,酥碎;折一折楊柳枝,折不斷了。步行從麥田裏斜穿走出的捎路,用钁頭斷了;羊啃青,冷冬麥苗不怕羊啃,這時麥苗立楞起身子要往上探,囑咐鄉鄰這時羊就不能再啃了。老人們的這種舉動是在直接觸摸春天的脈搏呢。春搏昭示春播,於是老人們急匆匆從田野趕回家去就開始準備春耕春播的農具了!

滿眼不堪三月喜,春上溪頭薺菜花,人們終於把春天給盼來了,到處是姹紫嫣紅。這時,居家的女人把春弄得盈香滿口。她們歡迎春天的方式是品春。草色遙看,鵝黃半勻,三分春,她們能品出十分的春味。 了竹籃,到田野裏仔細拿眼睛探向地頭、地埂,尋尋覓覓,嫩的綠芽,綠的青棵,有名沒名,悉數采來,烹炸煎炒,涼拌醃製,極是爽口。昔日挖野菜為的充饑,於今隻在品味那縷縷的清純與微苦,君不見野菜今已成席上一道珍品,價格不菲呢。

花寒懶發鳥慵啼,何故未春先有思?懷春的少女,動的多是春情。她們於春是一種惱春怨春恨春的心情,想走到室外去感受春的氣息,但又睜不開眼睛,睜開來,亂花迷眼,弄得也是無端一腔春恨。她們盼春來,又不願春來,古詩“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是典型寫照。這世上最是傷春者,要數林黛玉了,“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天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說其葬花勿寧說是葬春,真讓人心酸。古時未婚女子足不出戶,芳心誰共鳴?琴弦誰知音?情感無所寄,豈不春愁無限?已婚者,丈夫戍邊在外,悔叫“夫婿覓封侯”,連李清照都把一夜春恨撒到卷簾人身上。春宵苦短,概春情之萌動,與思春之女子在一個共鳴點上,春琴一彈,無論歡娛抑或低回,免不了音韻嫋嫋。當然很多女人懷春別人並不知曉,看她們春睡晚起,懶對菱花不梳洗,說她們傷春怨春,她們幾不承認,我們也不必過於深究。

動人春色不須多。此刻最是忙不停閑的要數詩人了:詠春。春天也本該是詩人的,但詩人汗顏,想起“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句子,都再不敢詠春,再寫關於春天的詩了,這也是遺憾今天少有超越古人春詩的原因。於是現代、當代的詩人們亦一任無可奈何花落去,隻從古詩詞中細細品味春之絕妙意境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