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

1961年秋,18歲的我在北國江城吉林市應征入伍,走父輩的路。穿上軍裝的第一天,我跑到照相館,硬壓抑住心中的興奮,收斂了滿臉得意的笑容,非常嚴肅的照一張全身像。

入伍前曾在吉林市西關一個軍營的牆上看到:“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大字。我想這是對軍人的要求,是軍人應具備的素質。我應該有這一高標準素質,一定要嚴肅,那才像國家的衛士。所以我的第一張軍人相片:立正站立、咬緊牙關、緊閉雙唇、瞪大眼睛、目視前方,立意要做一個祖國的堅強衛兵。我要讓敵人看到,解放軍戰士意誌堅強,英勇無比。讓人民放心:戰士錚錚鐵骨和明亮的眼睛,是祖國安寧的保證。

我們這幫新兵穿上軍裝的第二天早晨,坐火車離開了吉林市,6個小時的車程後來到吉林省西部科爾沁草原,又徒步行走100裏到達嫩江邊上的新兵營,開始了新兵適應性學習和生活。這裏綠草無邊,天高地闊,更激起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因為1961年隻征城市兵不在農村征,所以我們這幫新兵來到草原兵營,給予兩天適應過程。然後,緊張、殘酷、嚴格的訓練就開始了:練隊列、練瞄準、練刺殺、練擒敵技術,摸、爬、滾、打,項項都學,樣樣都練……

一天午睡正香,營房外突然有槍聲傳來!連長喊“我們要撤出營房,敵人上來了,趕快打背包,到院裏集合”。剛學會打背包還不熟練的新兵們,卻把自己的臉盆等個人物品都捆到了背包上,我的背包後麵還綁著一個小提琴。所以這次打背包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一分鍾的規定。新兵們以為戰爭真要爆發了!紛紛向連長要子彈,因為新兵有槍沒發子彈。營長說:“沒有子弾,準備拚刺刀”!我們這些新兵們未免都有些緊張和遺憾,因為剛當兵,殺敵本領還沒有學好就遇上了戰爭,有槍卻沒有子彈!敵人開槍把你打死了,還有機會拚刺刀嗎!?有個體弱的新兵嚇得哆哆嗦嗦地哭訴道:“刺殺我還沒學好,怕刺不過他!”帶新兵的班長說“刺不過他,也得刺,這是你死我活的決鬥,你不把他刺死,他就會把你刺死。”聽了班長的話,我也忐忑不安!心裏想“剛當兵幾天就當了烈士,未免太快了!”……

緊接著新兵營的全體新兵背著背包和全部僅有的那點家當,背著那杆沒有子彈的空槍,全副武裝,列隊往北跑,大概跑了八九裏路,進入一片玉米地埋伏待敵,在玉米地裏,累得已很疲憊的新兵們,一下子癱在地上,倚著背包,上氣不接下氣。躺在我身邊的一位新兵對我說:“我實在不行了!一步也跑不動了,敵人追上來就讓我犧牲算了。”

在密不透風旳玉米地裏,更加悶熱汗水流得更多了,不僅浸透了衣服,背包處的後背竟像水泡了一樣。潛伏約半小時,忽然聽副營長喊:“緊急集合及拉練演習到此結束,到地頭集合回營房。”我們這些的新兵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場特殊的演練,難怪帶新兵的班長們隻背一條被子打成的背包,再有一杆槍,其他什麼也沒帶。我這個新兵卻把個人那點家當全捆到了背包上,本來體力就比不上老兵,卻比老兵的背包多背了不少東西……

在新兵營訓練一個多月,開始改變了以往習慣,熱愛上了“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軍營生活,並且隨時準備“一聲令下,立即行動”。在新兵營的訓練,實彈打靶兩次,手榴彈實弾投擲一次,我和幾名新戰士射擊成績均為優等。還記得手榴弾投擲雖然就一次,卻發生一個驚魂動魄的意外:一名新戰士,實彈投擲時由於過度緊張,竟然將拽開拉火的手榴彈扔到了自己的身後,在這萬分危急的生死瞬間,老兵,我們敬愛的班長,說時遲那時快,抬手撿起冒煙的手榴彈,一揮手扔了出去!一聲轟響,在場的幾十位戰士和領導安全無恙。這件事情發生後,上級是否給班長請功獎勵,己經記不住了;不過班長的感人功績,卻令我們又敬仰又感動,並永遠記在心裏。

我想入團,卻不願寫申請

經過新兵營的學習和訓練,幾百名新兵全部分到了各個連隊,這回真正是荷槍實彈了。在老兵的帶領下,站崗、執勤、操練、軍訓,實行老兵帶新兵,一幫一、一對紅。一天,幫帶我的老兵張海廷副班長問我:“願意入團嗎?就是共產主義青年團。”我馬上回答:“當然願意啦”。副班長說:“那好,青年人就應該有上進心。你寫個入團申請書吧,我爭取做你的入團介紹人。”我一心上進,勤奮刻苦,處處事事從嚴要求自己,卻不願張揚,感覺過於表現自己是“顯擺”,同時也不明白政治進步的一些“規矩”,聽到副班長讓我寫入團申請這句話很有想法;便反問副班長:“為什麼讓我寫申請呢?你看我夠團員條件,相中我了就讓我入唄?如果沒相中,我繼續努力,達到團員標準就是了。什麼時候達到團員標準了,就什麼時候吸收我入團也行。讓我先寫申請再入團,我不能寫;多不好意思呀!讓別人知道也瞧不起我。”副班長聽了我說的這些話,再三解釋說:“不寫申請組織上怎麼知道你對團組織的認識呢!再說你得接受團組織對你的檢驗。申請入團是上進的表現,別人怎麼能瞧不起呢?”我又問張副班長“你入團時寫申請了嗎?”副班長肯定地回答“當然了,不寫申請能入團嗎!不僅我,任何人入團都得事前寫申請。”……

如今想來剛參軍時,我對社會真的懵懂無知,是個一點社會知識也沒有的單純青年,有時盡辦傻事,有一次到團部學習,因沒有洗臉盆等,需到後勤處領;我每次去領或替別人領都找後勤“老方”,而老方每次都能滿足我的要求。晚間我分到政治處一位幹事的宿舍裏住,這位幹事對我說:“我發現你每次到後勤處管方副處長都叫“老方”,那不對呀!”我說:“怎麼不對呢!團長、處長都管他叫老方啊!”這位幹事認真吿訴我:“上級管下級可以叫姓和名,而下級管上級隻能叫首長或職務。你是戰士而方副處長是正營級首長,你怎能管他叫‘老方’呢!”我這才恍然大悟。而方處長是個非常平和平易之人,並沒有在意我的“沒大沒小”,後來我改嘴叫方處長時,方處長卻不那麼好說話了,再請領東西,都審批很嚴。

領導和老兵們確實做到了傳、幫、教、帶,一個個都像大哥哥一樣教我們軍事業務、社會知識、努力上進、提高思想覺悟。

我們所在的部隊是一支武裝警察部隊,主要任務是看押犯人,不僅站在崗樓裏看著監獄髙牆,更是每天在野外看押犯人幹活,防止逃逸。怎樣才能明察秋毫,把犯人看好,作為一個哨兵要求有很高的技術和要領。如晩間犯人要搶修防洪壩,哨兵站在周圍是看不清楚的,我們就蹲著或者趴在地上,就能瞅清犯人的舉動一絲一毫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不過這項任務我執行的時間不長。

幾個月後,我參加了衛生員訓練班,學習醫療救護,常見疾病的診斷和治療,連隊衛生、疾病預防……緊接著在衛生員中選錄幾名到齊齊哈爾軍醫學校學習,選錄的條件是:一、本人德才優秀,有培養價值。二、文化和業務考試擇優錄選。三、家庭成份好。四、其家族成員中,應該有黨員、工人、農民,這些條件,我全部具備,於是順利入選。

軍醫學員

學醫,做衛生員,當一名白衣天使,為民祛除疾病,救死扶傷,曾是是我少年時代的又一理想和誌向,想不到,在部隊裏我會實現自己的這一人生理想。接到入學通知,我真的欣喜萬分。

在軍醫學校,我們這個班都是各部隊衛生員經考試擇優錄取選來的,多數是大專學曆。在班級,我也許是學習最用功、最刻苦的一個。雖然。因為我的基礎較差,可是我下苦功學習,每天廢寢忘食。天道酬勤,功夫不負有心人。追上優秀同學的學習成績,也就是必然。學校有午休,我為了抓緊時間學習,和幾位基礎差的同學一起在校內園林假山上,利用午休時間死背硬記。由於睡眠時間較少,不免犯困,打盹,就會失掉控製往山下滾!當意識到往山下軲轆時,立刻就被驚醒,便又提起精神,繼續學習。節假日,同學們多數都到市內商店或公園購物、遊玩,我們一些人基礎差、學習吃緊,自覺不能去,繼續在校內抓緊補習。

學校為了讓學員隨時接受到醫學知識的灌輸和記憶,在教室、走廊、會議室、遊樂廳、食堂,甚至校園裏的牆上、樹上、都有提示牌,如:“心髒的解剖……”“心髒的功能……”“大葉性肺炎的分期……”“高血壓危象的治療……”等等,都精選一段核心內容,作短小、精湛、易記的提示。隨著教學的進展,內容也隨時更換。去203醫院實習時,發現也都有這樣的提示牌。那時候的學習空氣和環境,真好。

一天,王老師剛豋上講台,在黑板上首先寫了一句錦言:“有幾分耕耘有幾分收獲,埋頭耕耘自有收獲。”勸同學們集中精力,埋頭學習,奮力攀登,定能獲得好成績。我知道這句錦言是老師的希望和囑托。我把它認真寫到了筆記裏,特意標上了重點線。沒想到,這句話在隨後幾年到來的文化大革命中,竟然成了我和老師的罪狀!

2012年夏,我在門診部接診時,來了一位老年患者,有膀胱結石請我診治。老患者敍述病史及病情時很內行,我一聽便知道他是醫生;並且是行家。我問他“是哪個醫院的?”他說:“是吉化公司總醫院肝病內科退休的,現在應聘在股骨頭壞死專科醫院”。這位患者說話誠懇而謙虛,很快就有共同語言,原來他是吉化公司醫院的肝病科楊學臣主任。我與他越談越投機,恰遇下班前患者少,便和他盡興聊了一會。楊主任說他曾經服一段中藥,那位中醫告訴他說結石排掉了。“可是超聲檢査結石根本沒變化!不知道他是騙我還是精神療法或者是暗示療法?”我說“結石病,真是實(石)病,不管是膽結石、腎結石、還是膀胱結石,均是能看得見的占位性疾病,是不能用暗示療法的”。說到這裏,我忽然想起在軍醫學校學習的一段經曆:那還是在齊齊哈爾軍校上學時曾經專門學習神經精神疾病的治療,老師授課時曾講到暗示療法。我曾問老師:“什麼叫暗示療法?”老師說:“下午我們去一個病人家,對一位患者采用暗示療法,大家可以親自目睹一下。”我們選出8個學生代表和兩位老師一起去郊外一個患者家去巡診。該患者是位女性,35歲?因精神受到刺激,致精神失常,抑鬱、不安、老是不停地說‘有鬼纏著她……’”

老師給她檢査後說:“沒關係,給你推一支進口藥,鬼就化成氣體通過你的囗腔跑了。”隻推了一支硫酸鎂,楊主任突然挿嘴,“當時說了一個拉丁藥名:InjectiomagnesisulfasiiIV,然後讓患者張嘴,問她冒涼風沒有?她說冒了!告訴她病好了,下地幹活去吧。”患者真的就一身輕鬆爽健地下地幹活了,完全看不出有病的樣子。說到此處,我頓時驚住了,問楊主任“你怎麼知道這個過程呢?”楊主任說:“往她家去的半路上,看到陷在泥水裏一台馬車,我們幫他推出來,弄得大家雙腳全是泥,隻好用樹枝子把泥刮掉。”這時我一下就明白了,他就是當年的那位年輕老師呀!“啊呀!近半個世紀啦!我們都不認識了!……”這一天,我們談到很晚,才依依惜別。歲月流逝,物換星移,想不到半個世紀之後竟如此巧遇!一番感歎之後,我方才知道。後來學校合併到第一軍醫大學時,楊老師當時相當於副教授。轉業到地方以後,那時候尚無評定職稱,老師沒有教授、副教授、講師等區分,統稱教員。根據楊老師轉業時的教師級別相當於副教授。

2012年的國慶又適逢八月仲秋節是個長假,趁一天下午患者少,我借便去股骨頭壞死醫院看望楊學臣老師。已經83歲的楊老師與我一樣沒有休息,仍在醫院接診。雖然高齡年邁,進入古稀之年,楊老師依然思路敏捷,動作靈巧,尤其記憶力更是驚人!他能很詳細的說出我們部分同學的名子和一些特征。我一時感歎楊老師當年將他的醫學知識傳授給我們,如果我們又能具有他那不老的腦細胞就更好了。

楊老師拿出幾張XD平片,是股骨頭壞死的典型病例;在觀片燈下,他竟向我講起股骨頭壞死的病理特征:病患部位、病變範圍、深度和程度……似乎又回到了半個世紀前,他在講台上向我們講解《人體局部解剖學》和《病理學》一樣。雖然已是耄年老人,可老師老驥伏櫪,精神矍鑠地忙碌在臨床一線,業務水平還那麼精湛,實在讓人佩服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