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著作集(2)(1 / 3)

人在塵霧的空間描摹著慘白的裸體

和燒著人的火一樣的眼睛。

為自己悲哀和為別人悲哀是一樣的事,

雖然自己的夢是和別人的不同的,

但是我知道今天我是流過眼淚,

而從外邊,寂靜是悄悄地進來。

秋天

再過幾日秋天是要來了,

默坐著,抽著陶器的煙鬥,

我已隱隱地聽見它的歌吹

從江水的船帆上。

它是在奏著管弦樂:

這個使我想起做過的好夢;

從前我認它是好友是錯了,

因為它帶了憂愁來給我。

林間的獵角聲是好聽的,

在死葉上的漫步也是樂事,

但是,獨身漢的心地我是很清楚的,

今天,我是沒有閑雅的興致。

我對它沒有愛也沒有恐懼,

我知道它所帶來的東西的重量,

我是微笑著,安坐在我的窗前,

當浮雲帶著恐嚇的口氣來說:秋天要來了,望舒先生!

對於天的懷鄉病

懷鄉病,懷鄉病,

這或許是一切有一張有些憂鬱的臉,

一顆悲哀的心,

而且老是緘默著,

還抽著一枝煙鬥的

人們的生涯吧。

懷鄉病,哦,我嗬,

我也是這類人之一,

我呢,我渴望著回返

到那個天,到那個如此青的天,

在那裏我可以生活又死滅,

象在母親的懷裏,

一個孩子笑著和哭著一樣。

我嗬,我真是一個懷鄉病者,

是對於天的,對於那如此青的天的,

在那裏我可以安安地睡著

沒有半邊頭風,沒有不眠之夜,

沒有心的一切的煩惱,

這心,它,已不是屬於我的,

而有人已把它拋棄了,

象人們拋棄了敝舄一樣。

斷指

在一口老舊的、滿積著灰塵的書櫥中,

我保存著一個浸在酒精瓶中的斷指;

每當無聊地去翻尋古籍的時候,

它就含愁地向我訴說一個使我悲哀的記憶。

它是被截下來的,從我一個已犧牲了的朋友底手上,

它是慘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樣,

時常縈係著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

是他將這斷指交給我的時候的情景:

“為我保存著這可笑又可憐的戀愛的紀念吧,望舒,

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隻能增加我的不幸的了。”

他的話是舒緩的,沉著的,象一個歎息,

而他的眼中似乎是含著淚水,雖然微笑是在臉上。

關於他的“可憐又可笑的愛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隻是他是在一個工人家裏被捕去的,

隨後是酷刑吧,隨後是慘苦的牢獄吧,

隨後是死刑吧,那等待著我們大家的死刑吧。

關於他“可笑又可憐的愛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

他從未對我談起過,即使在喝醉了酒時;

但是我猜想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故事,他隱藏著,

他想使它跟著截斷的手指一同被遺忘了。

這斷指上還染著油墨底痕跡,

是赤色的,是可愛的,光輝的赤色的,

它很燦爛地在這截斷的手指上,

正如他責備別人底懦怯的目光在我們底心頭一樣。

這斷指常帶了輕微又粘著的悲哀給我,

但是它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

每當為了一件瑣事而頹喪的時候,我會說:

“好,讓我拿出那個玻璃瓶來吧。”

望舒草

印象

是飄落深穀去的

幽微的鈴聲吧,

是航到煙水去的

小小的漁船吧,

如果是青色的真珠;

它已墮到古井的暗水裏。

林梢閃著的頹唐的殘陽,

它輕輕地斂去了

跟著臉上淺淺的微笑。

從一個寂寞的地方起來的,

迢遙的,寂寞的嗚咽,

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到我這裏來

到我這裏來,假如你還存在著,

全裸著,披散了你的發絲:

我將對你說那隻有我們兩人懂得的話。

我將對你說為什麼薔薇有金色的花瓣,

為什麼你有溫柔而馥鬱的夢,

為什麼錦葵會從我們的窗間探首進來。

人們不知道的一切我們都會深深了解,

除了我的手的顫動和你的心的奔跳;

不要怕我發著異樣的光的眼睛,

向我來:你將在我的臂間找到舒適的臥榻。

可是,啊,你是不存在著了,

雖則你的記憶還使我溫柔地顫動,

而我是徒然地等待著你,每一個傍晚,

在菩提樹下,沉思地,抽著煙。

祭日

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想起了我的死去了六年的友人。

或許他已老一點了,悵惜他愛嬌的妻,

他哭泣著的女兒,他剪斷了的青春。

他一定是瘦了,過著漂泊的生涯,在幽冥中,

但他的忠誠的目光是永遠保留著的,

而我還聽到他往昔的熟稔有勁的聲音,

“快樂嗎,老戴?”(快樂,唔,我現在已沒有了。)

他不會忘記了我:這我是很知道的,

因為他還來找我,每月一二次,在我夢裏,

他老是饒舌的,雖則他已歸於永恒的沉寂,

而他帶著憂鬱的微笑的長談使我悲哀。

我已不知道他的妻和女兒到哪裏去了,

我不敢想起她們,我甚至不敢問他,在夢裏;

當然她們不會過著幸福的生涯的,

象我一樣,象我們大家一樣。

快樂一點吧,因為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已為你預備了在我算是豐盛了的晚餐,

你可以找到我園裏的鮮果,

和那你所嗜好的陳威士忌酒。

我們的友誼是永遠地柔和的,

而我將和你談著幽冥中的快樂和悲哀。

煩憂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