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野
地主家的孩子,就得叫這個小名:公社
1975年,我們偷他家苦楝子樹上的果子
搗爛成泥,摻進棉花絲條團起來
做成鐵疙瘩一樣結實的球,油亮亮的球
——油漿
我家帶暗櫃的楸木桌子
是五十年代分浮財時,從公社爺爺家扛回來的
母親將它抹上一層暗紅的新漆
過年了,仙逝的祖宗都要回家
在虛設的上席,端正地坐下。
隻有公社家,沒有擺下供桌
他蜷縮在土炕上,不知新年已至
不知地主家的兒媳婦、自己的娘親已在臘月裏過世
媳婦在婆婆死後,號哭得最為斷腸
之後,被娘家人接走了。
這個輝煌的集體主義名詞,蜷縮在土炕上
昏昏沉沉,不覺饑渴
我和妻子商議去看看他
關於帶錢,帶油糧
關於怎樣讓別人認為,我們不是出於可恥的憐憫
關於兒時玩伴的友誼,老去後是否需要認領
爭吵了好久
後來,我們沒有去
地主家的孩子公社
小我兩歲,新年後就47歲了
小時候,我用油漿敲他光光的腦袋
他總是抻著長長的脖子,伸過頭來
等著油漿落到頭上
(原載2015年第10期《青島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