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頭發協會(1 / 3)

紅頭發協會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去拜訪老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他正和一位矮矮胖胖、滿臉通紅且長著一頭紅發的老先生說著什麼。我為自己的貿然到訪深感抱歉。正想退出的時候,福爾摩斯卻一把將我拉進屋裏,並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親愛的華生,你來得真是時候。”他高興地說。

“你們正忙著吧?”

“是忙著,非常忙。”

“那我到隔壁房間去等一會兒。”

“不用了。威爾遜先生,這位先生是我朋友,也是我搭檔,他幫我成功地破獲了不少重要案件,毫無疑問,在你的這個案件中,他也會給我很大的幫助。”

矮胖的紅發老先生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向我點頭致意,可那雙肥胖的小眼睛卻閃過一絲懷疑的目光。

“你坐下吧,”福爾摩斯說著又坐到了扶手椅上,手指並攏——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親愛的華生,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對日常生活中單調無聊的那一套毫無興趣,而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著特別的興趣。你非常細心地記錄了那些離奇的案件,你的所作所為,為我的冒險事業添了不少光彩。”

“我對你經手的案子很有興趣。”我說。

“你應該沒忘記前幾天我們討論瑪麗·薩瑟蘭小姐提出的那個簡單的問題之前,我非常感慨地說出的話吧:為了取得奇特的成功和非常默契的配合,就必須深入到生活中去,它比任何大膽的想象都具有冒險性。”

“我不讚同你的說法。”

“是嗎,華生?但你最好和我的看法一致,不然,我將不停地舉例說明,直到你認輸為止。好了,這位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今早專程趕來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很久沒聽過這樣稀奇古怪的故事了。我以前說過,最離奇獨特的事件往往和一些輕微的犯罪有關聯,與較大的犯罪倒沒什麼關聯。甚至這些事件根本和犯罪無關。現在,我還不能推斷這事與犯罪有關,但它的經過非常離奇古怪,威爾遜先生,請你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再講一遍,這事太古怪了。我想從你的講述中獲取一些更詳細的細節。一般情況下,一個能說明事情經過的細節,能讓我想起幾千個類似的案例,並由此引導我的推斷,可這次,我得老實承認,這件事很不一般。”

那位矮胖的老先生有些自豪地挺起胸,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又髒又皺的舊報紙。他把報紙放在膝蓋上,伸長了脖子在廣告欄裏查找著。趁著這個機會,我開始仔細地打量他,希望能和福爾摩斯一樣,從他的外表上看出什麼東西來。

可是,我幾乎沒看出什麼東西來。這位老先生表麵上看,是一個很普通的英國商人,他肥胖、自負、動作遲緩,一條肥大的褲子上是一件有些髒了的燕尾服,因為衣服沒扣上,裏麵褐色的馬甲就露了出來,馬甲上係著一條粗重的懷表鏈,鏈上墜著一個晃晃蕩蕩、中間鑽著方孔的金屬裝飾。他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頂舊禮帽和一件褪了色的棕色大衣。大衣的領子壓得起了褶皺。總之,這位老人除了一頭鮮紅的頭發和那滿臉的懊惱和不滿外,就沒什麼特別之處了。

敏感的福爾摩斯立刻看出了我在幹什麼,他看到我疑惑的樣子時,微笑著搖了搖頭。“他曾經幹過體力活,吸鼻煙,是共濟會會員,他去過中國,最近寫過不少東西,除了這些一看就知的東西,我也沒發現別的什麼。”

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一聽這些,立刻坐直了身體,兩眼緊盯著福爾摩斯。

“哦,上帝!福爾摩斯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吃驚地說道,“比如,你怎麼知道我幹過體力活?這是真的,我以前在船上作過木匠。”

“親愛的威爾遜先生,你看你的手吧,右手明顯比左手要大,而且肌肉也比較發達,這說明,你用右手幹過重活。”

“吸鼻煙和共濟會會員呢,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要告訴你的話,那顯得你的理解力太低了,何況,你還不遵守你們團體的規定,別了一個弓形指南針模樣的別針呢?”

“啊,是的,我確實忘了這個,那麼寫東西呢,你怎麼知道的?”

“那還用說嗎?你右手袖子有一塊五寸長光亮的地方,左袖肘關節的地方還打了塊補丁,這都是與桌麵摩擦的結果。”

“那中國呢?”

“你右手腕上有條魚的紋身,這肯定是在中國紋刺的。我研究過紋身,甚至還寫過相關的文章。能夠細膩地給大小不同的魚鱗著上粉紅色,隻有在中國才能做到。另外,你懷表鏈上吊著的中國錢幣,更能證明這一點。”

傑伯茨·威爾遜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說:“哎呀,我怎麼沒這麼想,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神機妙算呢?可說出來後,事情原來這麼簡單!”

福爾摩斯說:“華生,我真不該說出來,我應該大智若愚才對。你知道,我的能耐就那麼回事。如果盡說實話,很快就會名聲掃地的。威爾遜先生找到廣告了嗎?”“找到了,在這裏。”他說著,粗紅的手指指著廣告欄,“就在這兒,所有事情都是它引起的。先生,你們自己看看吧。”

紅發會

因原住美國賓西法尼亞州的已故黎巴嫩人埃基亞·霍普金斯之遺贈,紅發會現有一每周四鎊、純係掛名職務之職位空缺,凡紅發男性、年滿二十一歲,身體健康,智力正常者均可前來應聘。應聘者請於周一上午十一點親臨艦隊街教皇院7號紅發會辦公室樓向鄧肯·羅斯提出申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把這個奇怪的廣告讀了兩遍後,情不自禁地說。

福爾摩斯在椅上笑得哈哈直抖,他高興時總這樣。“這廣告很奇怪,是嗎?”他說,“好啦,威爾遜先生,你就從頭講起吧,把你的一切——你的家人和這個廣告帶來的運氣都講出來聽聽吧。華生,請先把報紙的名稱和日期記下來。”

“這是一張《記事晨報》,一八九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正好是兩個月以前。”

“很好,威爾遜先生,請講吧。”

“噢,福爾摩斯先生,我剛才說過,”威爾遜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我在市區的科伯格市場附近開了家小當鋪,這是小買賣,幾年來,我靠它勉強過日子。以前,我雇了兩個夥計,可到了現在,我隻能雇一個,本來這一個夥計我也雇不起。多虧了他為了學會做這種買賣,情願隻拿一半薪水。”

“這個夥計叫什麼名字?”

“他叫溫森特·斯波爾丁,我不知道他年齡多大。福爾摩斯先生,這夥計非常精明能幹,憑他的能力,我知道,完全可以掙到更多的錢,但是,既然他自願,我又何必給他加薪水呢?”

“是的,何必呢,你能以這麼少的薪水雇一個這麼好的夥計,可真夠幸運的,像你這樣幸運的雇主,恐怕沒幾個,不知你雇的夥計有什麼缺點呢?”

威爾遜先生說:“他也有缺點。他是個攝影迷,拿著相機到處跑,一點上進心都沒有。照完相以後,就到地下室去衝洗,一衝就老半天。不過,雖然他毛病很大,但還算是一個很好的夥計,沒有壞心眼。”

“我想,他還和你住一塊吧。”

“是的,先生,除了他,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這小女孩負責做飯,收拾房間。我是個老光棍,沒結過婚,所以,我們就這幾個人住一起。

“打破我們平靜生活的就是這個廣告。兩個月前的今天,斯波爾丁拿著這張報紙走進當鋪,他說:‘威爾遜先生,我真想讓上帝把我變成紅頭發的人。’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

“他說:‘為什麼?紅發會又有一個空缺了!誰要得到這個職位就發財了,聽說空缺的人很多,所以受委托招聘的人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假如我的頭發變成紅色的了,我或許能夠得到這個肥差。’

“我又問他:‘這到底怎麼回事?’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是送上門的買賣,所以,我通常很長時間不出門,外麵的事一無所知,能聽到點新聞總是挺高興的。

“‘你沒聽說過紅發會的事?’他問我。

“‘從沒聽過。’我說。

“‘哎呀,怎麼這樣?你完全有資格去申請這個職位呀!’

“‘值得去申請嗎?’我問他。

“‘年薪有兩百多鎊,工作輕鬆又不影響自己另外的工作。’

“‘事情就這樣,你們應該知道,額外的兩百多鎊收入對買賣一直不景氣的我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

“於是,我要他把事情的原尾說清楚些。

“‘喏,’他把廣告指給我,‘你自己看吧。紅發會有職位空缺,還寫明了招聘的地址。聽說,紅發會是由一個叫埃基亞·霍普金斯的美國百萬富翁創建的,他長了一頭紅發。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他對所有紅頭發的人都懷有深厚的感情。他死後,人們發現,他把所有財產交給了托管人,他立下遺囑要用遺產的利息為紅頭發男人找個好的工作。聽說薪金很可觀,而且,不用做什麼事。’

“我說:‘可是,申請這個職業的紅發男人肯定也不少。’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他告訴我,‘你看,這個美國人是在倫敦發跡的,所以這個職位隻限於倫敦人,而且必須是成年男子,我還聽說,申請人的頭發必須是火紅色,深紅或淺紅都不行,威爾遜先生,你要想申請就趕快去。不過,你也許看不起這區區幾百英鎊。’

“先生們,你們看,我的頭發正是火紅色,沒錯吧,因此,我想,要是我去申請這個職業,肯定會比別人有希望得多。溫森特·斯波爾丁好像很了解這件事。所以我讓他和我一起去,以便到時幫我一把。於是我叫他關了店門和我一起去,他很高興能放一天假。就這樣,我們向廣告上說的那個地址出發了。

“我從來沒見過那種場麵,福爾摩斯先生,艦隊街到處都是來自各個地方的,長著紅頭發的人,教皇院看起來象堆滿了桔子的推車。我怎麼也沒想到一則廣告竟然招來這麼多人。他們的頭發五花八門——磚紅色、橙色、棕紅等等。斯波爾丁說得對,像我這樣火紅色頭發的人並沒幾個。我一看那麼多人來應聘,覺得自己沒什麼希望,打算放棄,可斯波爾丁不讓。真沒想到,他會那麼賣力地把我連拉帶拽地從人群中擠了進去,一直擠到了紅發會辦公室的台階上。樓梯上有兩股人流——一些人灰心喪氣地下樓,另一些人滿懷希望地上樓。我們拚命往上擠,不一會兒,我發現我已經進了辦公室了。”

威爾遜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把鼻煙拿了出來,使勁吸著。

福爾摩斯說:“你的經曆可真逗,接著說下去吧。”

“我發現辦公室很簡陋,隻有幾把椅子和桌子,桌子後麵坐著一個頭發比我還要紅的矮個子男人。每個應聘的人走到他麵前,他都先說幾句,然後把他們不夠資格的那些毛病挑出來,看來想得到這個職位並不容易。可輪到我的時候,這個小個子男人對我特別客氣,我們進去後他還特別關上了房門,以便我們單獨交談。

“我的夥計向他介紹我,‘這是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他願意補紅發會的空缺。’

“‘他簡直太合適了!’矮個子男人說,‘他符合我們的要求!沒有哪個應聘者的紅頭發有他的這麼好。’他說完退了一步,歪著腦袋打量我的頭發,把我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過了一會兒,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很熱情地祝賀我申請成功。

“‘你要是推辭的話就太令人失望了,’他說,‘不過我得以防萬一,相信你不會介意的。’說完,他就緊緊地揪我的頭發,直到我痛得大喊大叫,他才放手。‘你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他說,‘你的頭發是真的,請原諒我的謹慎,我們上過當,兩次是假發,一次是染紅的,所以,我們必須小心些。’他說著就走到窗前,扯著嗓子告訴下麵已經有人補缺了。窗外一片歎息,人群很失望地散開了。他們走了以後,紅頭發的人就剩下我和那位矮個子經理了。

“‘我叫鄧肯·羅斯,’矮個子男人說,‘我也是紅發會巨額基金的受益者,威爾遜先生,你結婚了吧?’

“我回答說沒有,他的臉就沉下來了,神情嚴肅地說:‘老天,這就壞了,你真讓我失望,這個基金會就是為保護紅發人的數量,讓他們繁衍後代而設立的,可你是個光棍,這太讓人失望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一聽這話就灰了心,以為沒希望了。可他想了一會後又說沒關係。換了是別人,就得走人,可你有一頭特別的紅發,我們可以通融一點。你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這就有點麻煩了,我自己開了家當鋪。’我告訴他說。

“溫森特·斯波爾丁這時說:‘威爾遜先生,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看好鋪子的。’

“‘上班的時間是幾點到幾點?’我問。

“‘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