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喝茶的時候,雷斯垂德說:“我要了一輛馬車,您精力充沛,不馬上破案就不痛快吧。”
“真是太棒了。不過,先得看看天氣預報。”福爾摩斯提醒道。
雷斯垂德有些不解,說:“這是什麼意思呢?”
“今天溫度多少,29度,知道了。沒有風,天上也沒有雲。幸好我這兒有一盒煙可以抽,這裏的沙發比農村普通旅館的強多了。今晚不用上馬車了。”
雷斯垂德朗聲笑了起來。“不用置疑,您已從報紙上的報道得出結論。這個案子的案情很清楚,越是深一步調查,越明確。當然,我不會拒絕一個女士的請求,何況她是位很不錯的女士。她久仰您的大名,盡管我一再對她說,凡是您能做到的,我都會盡心盡力去做的。可她還是要聽聽您的高見。您聽,她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啦!”
他剛說完,一個年輕女子就急急忙忙地走進房間。她的兩隻藍眼睛頗有靈氣,微張雙唇,兩頰緋紅,我感覺她很可愛。可是由於精神憂鬱,一緊張,天生的端莊找不到了。
“您好,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她把我們轉番瞅了一遍之後,憑借女性敏銳的直覺盯住我的同伴,提高聲音說:“我特高興能看到您來這裏。我這麼快趕來就是讓您知道我有多喜悅。我知道詹穆斯沒做案。我希望您在開始偵破前清楚這一點。您記住這一點,我同他是一塊長大的,他的缺點我最了解。可他心軟,連隻蒼蠅都不輕易傷害。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會覺得他的確很冤枉。”
“我會為他澄清的,特訥小姐,你該相信我會盡全力的。”福爾摩斯和氣地說。
“那些證詞您看過了,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結論?發現有什麼漏洞和缺陷?您不覺得他是受冤枉的?”
“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冤枉的。”
年輕女子把頭往後一場,輕蔑地看著雷斯垂德大聲說:“聽到了吧,你聽好了,他給了我信心!”
“恐怕我同事這結論未免下得過早啦。”雷斯垂德聳聳肩膀說。
“詹穆斯說的沒錯,我清楚他是對的。他絕對不會幹那種事的!至於他和父親的吵架,他未在驗屍官前露出一個字,是因為那事情牽涉到我,他才不說呢。”
“這怎麼能說牽涉到你呢?”福爾摩斯問。
“已到這一步了,我不想隱瞞什麼了。我和詹穆斯的事情上,他和他父親沒能溝通。麥卡瑟先生特別願意我們成親,因為我和他一直像兄妹一樣相親相愛。當然,他年輕沒什麼生活經驗,他不希望現在就結婚成家。為成親的事,他們總是爭吵。我敢肯定這麼說。”
“你父親願意你們倆成親嗎?他是怎麼看的?”福爾摩斯問。
“不願意。隻有麥卡瑟先生願意。”福爾摩斯銳利的目光投向她時,一道紅暈掠過她那張充滿活力的臉上。
福爾摩斯接著說:“謝謝你說了這些,明天去登門拜訪你父親,可以嗎?”
“恐怕醫生不讓去。”
“醫生,這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我可憐的父親已病了好多年了,這樁案子更把他身體搞垮了。他已經起不來了,維婁思醫生說他的身體受到了嚴重打擊,神經係統都亂了,麥卡瑟先生是活著的惟一一個早年在維多利亞就認識我父親的人,可如今……”
“哈,維多利亞!這提醒了我,是在采礦場吧。”
“嗯,是在采礦場。”
“確切地說是在金礦。據我了解,特訥先生是在那裏致富的。”
“沒錯,是在那個地方。”
“特訥小姐,謝謝你,你提供了很好的線索。”福爾摩斯真誠地說。
“您肯定會去監獄裏探望詹穆斯的,對吧?你有什麼消息明天一定要告訴我。你去的話,福爾摩斯先生,請您一定要告訴他我相信他是冤枉的。”
“特訥小姐,我會這樣做的。”
“我該回家了,我爸爸病得厲害,他會想我的。再見。”她匆忙地走了出去,那匆忙的樣子和來時一樣,接著就聽見馬車遠去的聲音。
“我真替你不好意思,福爾摩斯,”雷斯垂德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你為什麼要說他是冤枉的?我的心軟不下來,我覺得還是尊重事實吧。”
“我想我會有辦法替詹穆斯·麥卡瑟洗清罪名。你有沒有探監許可證?”
“有,不過隻能我倆去。”
“既然這樣,我得再考慮一下是否出門的事了。今晚時間綽綽有餘,還來得及趕火車到希爾福得那去看他。”
“華生,我去兩個小時就回來了,你恐怕會覺得時間難捱吧。”福爾摩斯對我說。
我陪著他倆一塊走到火車站,然後在小鎮上遛了遛,回到旅館後就躺在沙發上看一本廉價的小說。這本小說的情節太簡單了,和我們正在調查的案情無法相比。我的注意力一再從小說集中到案情,最後我把書向對麵一扔,幹脆靜下心思考慮起當天的種種事情來。假設這個不幸的小夥說的全部屬實,那麼從他離開父親到聽見他父親的喊叫,急著趕回那片空地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怎樣讓人迷惑不解、驚人的事情呢?一定是可怕、致人於死地的事。我猜測著,憑借所有送來的報紙,上麵有審訊的詳細記錄。法醫的驗屍報告寫著:死者後腦左邊第三塊頂骨和枕骨半邊被鈍器重擊,致使粉碎性骨折。我在自己頭上比量出被擊中的地方,發覺這一擊來自死者身後。這點發現對被告有利,因為有人看見他們父子倆麵對麵在爭吵的。但這不能說明全部問題,因為老麥卡瑟也可能背過身。再者,死者臨死前提到“阿萊特”,這讓人納悶。這什麼意思?不可能像是腦子不清醒時說的話,因為突然受到攻擊而命在旦夕的人不會不清醒。很有可能他是想說出誰是凶手。可是這到底怎麼回事?我翻來覆去地想琢磨出一個恰當的解釋。另外,小麥卡瑟看見的那件灰色衣服的事。如果這屬實,那麼可以肯定是凶手在慌忙逃離時,從身上脫落下的,也許是件披風,凶手竟然敢在小麥卡瑟跪在父親身邊時的一刹那間,從相隔不過十米遠的地方將那件衣服取走。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是多麼令人不解!我對雷斯垂德的態度並不感到奇怪,對福爾摩斯的洞察力我更相信,正是每一個的事實使他的信念堅實有力,他相信小麥卡瑟是冤枉的。
福爾摩斯很晚了才趕回來。他一個人回來的,雷斯垂德已經在鎮上住下了。
“溫度計上的溫度還這麼高,”他坐下來說,“咱們去現場驗證前千萬別下雨,這頂關鍵了。換一個角度講,做這種謹慎的察看工作得保持最好的狀態。咱們大老遠地來到這兒,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就這個樣子開始工作。今晚,我見到小麥卡瑟了。”
“你從他那兒有收獲嗎?”
“什麼也沒得到。”
“一點線索都沒透露?”
“一點都沒說。我原以為他清楚誰是凶手,可他想隱瞞他或者她。到現在我堅信他和別人一樣並不知情。小麥卡瑟長得不錯,心地善良的樣子,但不怎麼聰明。”
“你想想,他竟然不想同特訥小姐那樣出色的女孩成親!真不敢說他有品味。”我在一旁都替他失望。
“並不是這樣的,這可是個令人傷心的故事。小夥子對她很癡情,在他歲數不大的時候,對特訥小姐不怎麼了解,因為她在寄宿學校念書已五年了,這傻小子就在布裏斯托爾和一個酒吧女郎好上了,還同她到婚姻登記處登記結婚了。這情況誰都不知道,他父子倆最後一次碰麵時,做父親的又勸兒子去向特訥小姐求婚。倆人爭吵厲害,小夥子舉起了胳膊。另外,年輕人並沒有自立,而他父親在各方麵都挺小氣。若是他知道了結婚的事,準會和他斷絕關係。案發前三天,在布裏斯托爾,小麥卡瑟和他那個當酒吧女郎的老婆在一起。他父親怎麼會知道這些。這一點很重要,請你記住。壞事又變成了好事,那個吧女得知小夥子要遭殃了,很可能判死刑,就給他來了封信,說自己已有家室,丈夫在百慕大碼頭上幹活,她和小麥卡瑟並沒有真正的夫妻關係等,直截了當地同他吹了。我想這信對經受過打擊的小麥卡瑟來說倒是一種欣慰。”
“如果小夥子是無辜的,又會是誰下手的呢?”
“是誰呢?你得特別注意這兩點:一是死者和某人要在池塘邊會麵,這個人顯然不是他兒子,小夥子出門在外,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二呢,有人聽到被害人在並不知兒子已經回家時大聲喊‘庫依’。這兩點在本案中很關鍵。如果你願意,咱們現在就聊聊吧。那些可疑的事情明天再談。”
第二天,就像福爾摩斯所言,沒有下雨。一大早就陽光明媚,天空晴朗無雲。九點鍾,雷斯垂德坐著馬車來接我倆,於是我們一塊向哈瑟雷農莊和波斯科姆伯池塘出發了。
“今天早晨有重大新聞,”雷斯垂德說,“聽說特訥先生病得厲害,快不行了。”
“我想他歲數挺大吧。”
“可能六十歲了,他早年住在國外時身體就差。他的健康越來越不行了,已經有些年數。這個案件更加劇了他的病情。他同老麥卡瑟是老朋友,而且,我再補充一句,也是他的恩人,我聽說他把哈瑟雷農莊免費租給了麥卡瑟。”
“是嗎?真是個挺好的人。”福爾摩斯說。
“很不錯,特訥總是救助他。在這地方,他對麥卡瑟好人人都清楚。”
“是這樣呀!這位麥卡瑟先生幾乎什麼都沒有,一直受到特訥先生的幫助。可他還想讓他的兒子同特訥的女兒成婚。那女孩很可能繼承莊園呢!他談起這門親事驕橫得就像隻要他兒子有意,其他的事都好說了。你覺得他這個態度挺怪吧?更令人琢磨不透的是,特訥本人反對這門親事。這是特訥小姐告訴我們的,你覺得其中有什麼可推斷的嗎?”
“我們已經下了結論,”雷斯垂德對著我眨眼睛,“我發現,就是不像你這樣大談什麼理由,想入非非,要查清這案子可不簡單。”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掌握了一個您不太可能發現的情況。”雷斯垂德有點激動地說。
“說說看——”
“那自然是老子死於兒子手裏。其他的種種說法都不可能。”
“不能這麼早下結論,”福爾摩斯笑著說,“我沒弄錯的話,左邊就該是哈瑟雷農莊了吧。”
“是的,你猜對了。”
這是一棟占地麵積很大、外麵令人舒服的石板瓦房,灰色的牆壁上長滿了黃色的苔蘚。然而,沒有拉開的窗簾,沒有炊煙的煙囪卻給人以悲涼的感覺,好像這場悲劇產生的慘痛仍緊緊地籠罩著農莊。我們把門叫開,女傭聽福爾摩斯的吩咐,把她主人遇害時穿的靴子取出來,讓我們看看;同時她還拿了一雙小麥卡瑟穿的靴子。當然不是他那天穿的那雙。福爾摩斯從七、八個角度比量了那雙靴子後,又要求女傭領他到院子裏去,我們就從那裏出發,沿著一條曲折的小路,走到波斯科姆伯池塘邊。
每當歇洛克·福爾摩斯認真地搜索這類線索時,他就換了個人。對那些隻知道貝克街那個冷靜的思想家和推理專家的人來說,他現在的神態,沒人會認識他。他的麵頰時而漲得紫紅,時而又板得鐵青。兩道緊鎖的眉毛像是兩條濃黑的繩子;眉毛下晶亮的眼睛射出冷冷的光芒。他弓著背,低著頭,雙唇緊閉,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他的鼻孔張得大大的,很像是一副猛獸捕獵的模樣。他專注於眼前的搜查,誰要是問他點什麼或是對他說點什麼,他卻沒反應,頂多不耐煩地吼一聲。他不做聲地輕捷地沿著那條穿過草地的樹林的小路朝前走,一直走到波斯科姆伯池塘邊。那裏濕潤、鬆軟猶如沼澤地,在小路上和草地上都有很多腳印。福爾摩斯有時緊走,有時站住不動,有一會兒他又到草地裏兜著圈子。雷斯垂德和我跟在後麵,這位官方警探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而我卻很有興致地察看著好友的一舉一動,堅信他的每個舉動都有確定的意向。
波斯科姆伯池塘四周蘆葦叢生,方圓大約近五十米,地處哈瑟雷農莊和大富豪特訥家私人花園之間的邊界。從池塘對麵排列整齊的樹梢望過去。我們看見了紅色的尖頂,那是地主莊園的標誌。靠近哈瑟雷農莊的一邊,樹木繁茂。這片樹林的邊緣和池塘邊的蘆葦間有塊狹長地帶,大約有二十米寬,長了很多青草。雷斯垂德將發現屍體的具體位置指給我們,那裏十分潮濕,死者臥在那裏留下的印跡仍然可以辨認。我從福爾摩斯熱情的表情中看出他從被踩倒的草叢中發現了很多可疑痕跡。他仿佛是隻追捕獵物的獵狗那樣繞著那地點轉圈,又轉向我的同伴,問:
“你去水塘裏幹什麼?”
“我原以為會有武器或別的線索,就用筢子在裏麵撈。可是,老天!你這是——”
“哦,我可不想同你解釋,到處是你那隻內八字腳的印子。連鼴鼠都能跟蹤你的腳印,走到蘆葦那兒就沒有了。若是我早點來,他們還沒像一群水牛那樣在這兒亂踩,偵破該多簡單!和看門人一塊來的人就是從這裏過來的,他們抹去了死者六到八個腳印。不過這裏還有同一雙腳留下的三個單獨的痕跡。”他掏出放大鏡,俯身在地上鋪上防水布,以便看得清楚。就在同時,他不停地說話,與其說是對我們說,還不如說是自言自語。“這些是小麥卡瑟的腳印。兩次在走,一次是在飛快地跑,所以腳板踏出來印跡很深,腳後跟幾乎看不見了。這說明他的供詞沒假。這些是他父親的,他在來回踱步。那麼,這又是什麼呢?這是小麥卡瑟聽到的喊聲後扔槍托留下的印跡。這個呢?哈!瞧,我們找到什麼啦?腳尖!腳尖的印子!也是方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靴子!它們走過來,又回去了——當然,是來取那件披風的。我們來瞧瞧它們是從啥地方出現的。”他翻來複去地查找,時而腳印消失了,時而又出現了。我們一直找到樹林旁,最後來到一棵山毛櫸樹下,這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樹。福爾摩斯一直搜查到那棵樹對麵,又再次趴到地上,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他在那兒呆了一段時間,不停地翻著樹葉、枯枝;把那些看似泥土的東西裝進信封,他拿出放大鏡,不僅查看地麵,就連那些樹枝都認真翻看了一遍。青苔裏有一塊鋸齒狀的石頭,他也仔細檢查了,然後放了起來。他又沿著一條小路穿過樹林來到公路邊,所有的腳印在那裏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