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這一發現,使那瘸子立刻變得很慌張,事態的嚴重性已非常明顯了。這使得警官更加懷疑,對那兒所有的房間進行了認真的搜查。結果證實,發現的一切都與一件可惡的罪行有關。作為起居室的前屋擺設極為簡樸,這房間通向另一間背對著碼頭的小臥室,從小臥室裏,可以看到碼頭上的情景。碼頭和空房之間是一塊狹長的地段,在退潮時,這裏沒有水,漲潮時,這裏就被至少四尺深的河水淹沒。臥室裏有一扇從下邊開的很寬敞的窗戶。在檢查的過程中,在窗框上發現了斑斑血跡,在地板上也發現了一樣的幾滴血。從前屋的一條帷幕後發現了聖克萊爾先生的全套衣服,他的靴子、襪子、帽子和手表都放在那裏,惟獨找不到那件上衣。這些衣服上沒有留下任何暴行的痕跡,聖克萊爾先生不知到哪兒去了。由於找不到別的出路,很顯然他隻能從窗口逃出去。從窗框上那些來曆不明的斑斑血跡上看,他是想遊泳逃生,但這時是不可能的,因為當這幕慘劇發生時,正趕上漲潮,潮水正漲到了頂點。
“再回過頭來看看那些與本案有牽扯的歹徒吧。那個印度阿三是遠近聞名的壞蛋,但是,聖克萊爾太太曾說,她的丈夫在窗口出現一刹那後,那印度人已經在樓梯口等她了。從這看出,他在案中隻不過充當一個幫凶的角色。但他不承認,說他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對樓上租房的休·卜恩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並且,他對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服怎麼會出現在那屋子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些就是那個印度阿三老板的情況。至於那個住在三層樓的陰險的瘸子,他一定是最後親眼見到聖克萊爾先生的人。那人名叫休·卜恩,常到倫敦城區的人都熟悉那張醜陋的臉。他以乞討為生。為了避免警察管製,他有時裝作賣蠟燭的小商販。沿著針線街走不遠,你就會注意到,靠左邊有一個小牆角,這個乞丐每天盤著腿坐在牆角,把那少得不能再少的幾盒火柴放在膝蓋上。在他身邊的過道上,他放著一頂油跡斑斑的皮草帽子,憑著他那副讓人可憐同情的相貌,人們接濟給他的小錢就如雨點般地投進他的破帽子裏。他引起過我的注意,我曾試圖了解他的乞討生活,在這想法之前,我多次暗察過這家夥,但是,我對他的乞討生活大致了解之後,我感到很驚訝,因為他在短時間內收獲不小。你清楚,他那副奇特的相貌讓每一個從他身旁經過的人都不得不瞧他一眼。一頭蓬鬆的棕紅色的頭發;那張沒有一點血色的麵孔讓一塊嚇人的傷疤搞得更加不好看,這塊傷疤每當收縮時,便把上嘴唇的外部邊緣反卷著拉上去,一副像是叭兒狗樣的下巴,一雙黑眼睛目光銳利,他的兩隻眼睛同頭發的顏色對比鮮明。他的樣子和別的乞丐迥然不同。另外,他的智商也是超過一般人的,無論過路人扔給他什麼破爛東西,說什麼話,他都能接受並從容回答。現在,我們已搞明白他是那個在煙館裏居住的人,並且也是最後惟一看到那個下落不明的有錢人的人。”
“他是一個有殘疾的人,”我說,“他獨自一個人怎麼能對付得了一個力氣大的年輕人呢?”
“是這樣,看他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個殘廢人;不過,別的地方,他顯然占優勢,而且營養充分。當然,你的醫學經驗也足以證明,華生,你知道一個人有一肢不靈活的弱點,往往其他肢體會格外結實,以此來彌補自身的缺陷。”
“您繼續說下去。”
“聖克萊爾太太一見到窗框上的血跡後便昏了過去,一位警察用車把她送回家裏,因為她留下來對偵察不利。負責本案的警官相當認真地檢查了所有的房間,可是沒能發現任何有利於偵破此案的東西。當時,他們忽略了一件事,未能將休·卜恩立刻逮捕,這讓他有了幾分鍾的準備,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他很可能和他的印度同夥相互串供。好在這一失誤立即就得以糾正,休·卜恩馬上被抓捕並受到搜查,沒能發現任何能判他犯罪的證據。的確,他的汗衫右袖上的一些血足以引起人的懷疑,但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處被刀割破了一塊,他指著那傷口說血是從那裏流的;還說,他去過窗戶那邊,真的,據他所說可斷定,那裏的血跡是他留下的。他堅決不承認見過聖克萊爾先生,並且發誓肯定地說他對那些在他房間裏發現的東西,他和他們一樣感到十分不解。他認為聖克萊爾太太說她的丈夫肯定在窗前出現,是由於她神經不正常,或是在夢遊。他最終被關押起來,盡管他一直大聲地說自己是冤枉的。另一方麵,警察仍舊在那所房子裏守著,希望潮水退了能從中找到一些新的東西。
“讓人興奮的是,竟然找到了一線希望,雖然,他們在那泥灘上並沒找到他們不願發現的東西——納維爾·聖克萊爾的屍體,但是,他們找到了他的上衣。這件上衣在退潮後的泥灘上全部暴露著,在他的上衣口袋裏發現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你能猜到嗎?”
“我一時想不出來。”
“是的,真是讓人難以猜到。他的每個口袋裏塞滿了一便士和半便士,一共420個便士和270個半便士。也難怪那上衣沒被潮水卷走。這對於人的軀體來說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那房子和碼頭之間的退潮,每次都潮水洶湧,這樣來看,也許他的身體卷進了河裏,卻在泥灘上留下了這件沉甸甸的衣服。”
“不過,從我所掌握的情況看,他們發現這位先生別的衣服都放在屋裏,難道他的身上隻穿著一件上衣嗎?”
“不,華生。這件事可以這樣分析。假設卜恩在別人沒有看到的情況下,將納維爾·聖克萊爾推出窗外,那麼,他緊跟著最想幹的是什麼呢?自然是把那些容易泄露真相的衣服,必須消滅幹淨。當時的情形,他完全會抓起衣服,扔到窗外。他正要往外扔衣服時,他會想到那衣服很輕會沉下去隨水飄浮。這時,他立即做出反應,他已經聽到那位太太要搶上樓來和印度人在爭吵著,也許,他已經從他的同伴那裏知道,有一幫警察正從大街上朝這個方向跑過來,留給他的時間很少了。他就會想到那些從乞討中拿來的錢,於是便衝到那個密藏的地方,隨手抓起一把把的硬幣,往衣袋裏塞去,這樣才能使那件上衣不會被水托起漂浮在水麵上。扔出這件衣服後,他原想以同樣的方法把其他的衣服也這樣處理,但樓下已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警察的快速趕到,迫使他放棄了自己的計劃,隻好先把窗戶慌忙關上。”
“聽起來,這樣的解釋倒也說得過去,但可能有點勉強。”
“哪裏,咱們找不到一個更合乎邏輯的假設罷了,就先把這個假設定為最有價值的吧。我剛才說過了,休·卜恩已經抓進了警察局,但是警官卻拿不出任何有利的證據來證實他以前犯過什麼罪,甚至連這方麵的嫌疑也找不到。多年以來,他是沒人不知道的依靠乞討為生的人。他的生活看上去很平靜,對別人毫無傷害。事實就擺在麵前,那些值得解決的疑問像過去一樣遠遠沒有得到解決。這些問題是:納維爾·聖克萊爾到那家煙館去幹什麼?他在那兒碰到了什麼事?現在,他在哪兒?休·卜恩在這樁案件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我承認,在我的經驗中,沒有哪一個案件,乍一看似乎很簡單,可是卻出現了這麼多的困難。”
當歇洛克·福爾摩斯細說這一連串怪事情的時候,我們的馬車飛快地將我們帶出這座大城市的郊區,直到最後把那些零零散散的房子甩在後麵。接著馬車順著兩旁有籬笆的鄉間道路轔轔地前行。當他剛講完時,我們正從那個疏疏落落的村莊穿過,有幾家窗戶裏閃爍著微弱的燈光。
“現在快到李鎮了,”我的同伴說,“我們這算不上長途旅行,一路上竟穿過了英格蘭的三個郡縣,從米特爾塞克斯出發,經過薩裏郡的一隅,最後到達凱特郡。你看見那樹叢中的燈光了嗎?那就是杉園。那兒坐著一位憂心忡忡的婦女,在靜聽外麵的風吹草動,她聽到得得的馬蹄聲了吧。”
“可是你為什麼不在貝克街辦這案子呢?”
“因為有許多事情要在這裏進行偵察。聖克萊爾太太已經盛情地安排了兩間房子供我們居住。你完全可以放心,她肯定對我的朋友光臨感到高興。華生,說實在的,在沒有落實他丈夫的情況之前,我真怕見到她。看,咱們到她家了。”我們的馬車停在一座大別墅前,這座別墅坐落在庭園之中。這時一個馬僮跑了過來,拉住馬頭。我跳下車來跟著福爾摩斯一起走上了一條通往樓前的,小小彎曲的碎石道。我們走近樓前時,樓門洞開,穿著一身淺色沙布衣服的白膚金發的小婦人站在門口,她的衣服很合體,在衣服的領口和腕口處鑲著少許蓬鬆透明的絲織薄紗邊。她在燈光輝映下,亭亭玉立,一手扶門,一手半舉,對我們很熱情,顯然已等待很久了。她微微彎著腰,探首向前,渴望的目光凝視著我們,兩唇微張欲語,好像是在提出詢問的樣子。
“啊?”她喊道,“怎麼樣?”隨後,她看出是我們兩個人,起初還滿懷希望的叫喊,當看到福爾摩斯搖頭聳肩的樣子,便禁不住痛苦的哭泣了。
“沒有好消息嗎?”
“沒有。”
“那麼,是壞消息啦?”
“也不是。”
“謝天謝地!快進來吧,你們一定很辛苦了,跑了這麼遠的路。”
“這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在過去的幾個案件中,他對我的幫助很大,我很幸運能把他請來和我一塊進行偵查。”
“我很高興見到您,”她說著和我熱情地握手,“請原諒我照顧不周的地方,我們近來所受的打擊那麼突然,望您多多諒解。”
“親愛的太太,”我說,“我是經曆過多次戰爭的戰士了,請您不必對我這麼客氣。如果我能夠有所幫助的話,我將會感到很高興。”
我們走進一間燈光明亮的餐室,這時桌上早已擺好了冷餐,聖克萊爾太太說:“我很想問你們兩個直截了當的問題,望你們能坦率地告訴我,行嗎?”
“怎麼不行呢?太太。”
“您別擔心我的情緒,我會控製住自己的,也不會說暈倒就暈倒。我僅僅想聽聽您的實實在在的意思。”
“哪一方麵的?”
“您別蒙我,您覺得納維爾還在人間嗎?”
歇洛克·福爾摩斯一時找不到詞來回答了。
“說實話吧!”她站在地毯上著急地重複著,目光向下緊盯著福爾摩斯,這時他仰著身坐在一張柳條椅裏。
“親愛的太太,說真話,我並沒有那麼去想。”
“你覺得他已經死了。”
“是這樣。”
“被暗害了?”
“我不覺得這樣。不過,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他在哪一天被謀殺的?”
“禮拜一。”
“福爾摩斯先生,我今天收到他的來信,也許您對此事感興趣,這怎麼解釋呢?”福爾摩斯聽到這話,驚訝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是嗎?”他大聲喊道。
“是的,就在今天。”她微笑地站在那兒,手裏擎著一張小紙條。
“我可以看看嗎?”
“怎麼不可以呢?”
福爾摩斯快速地抓住那紙條,把燈移到跟前,在桌子上鋪開那紙條,專心致誌地看著。我離開椅子,從他的身後盯著那張紙。信封的紙很粗糙,蓋有格萊夫森特地方的郵戳,發信日期就是當天,或者說是前一天,因為現在是已過了午夜。
“字跡潦草,”福爾摩斯喃喃自語後提高了聲音,“這不會是您先生的筆跡,您先生的字會這麼潦草嗎?”
“可是,信卻是他寫的。”
“我這樣想,不管寫信的人是誰,他都得先搞清地址。”
“您怎麼能這樣認為?”
“您想,這人名是用黑墨水寫的,寫出後自行陰幹。別的字寫後用吸墨紙吸過的,所以看上去呈灰黑色。如果一氣嗬成,再用吸墨水吸幹,那麼,它的顏色就不會是深黑色的了。這個人是先寫人名,過了一會兒,才寫地址。這就隻能說明他不熟悉收信人的地址,這自然是小事,但往往小事卻值得重視。現在,讓咱們來看看他的信,不錯!隨信還附件東西呢!”
“是,那東西是他的圖章戒指。”
“您能認定這是您丈夫的筆跡麼?”
“這是他的一種筆跡。”
“一種?”
“這是他在急匆匆時使用的一種筆跡,和他平時寫的不一樣,可是我完全認得出來。”
親愛的:
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已經鑄成了一個大錯誤,就需要花費一段時間來加以糾正。
請耐心地等待。
內維爾
“這信是用鉛筆寫在一張八開本書的扉頁上的,紙上沒有水紋。嗯!它是一個大拇指很髒的人。從格萊夫森特把信寄出來的。哈,信封口是用膠水粘的,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人在封信口時,一直在嚼著煙草。太太,你敢肯定這筆跡是您丈夫的嗎?”
“我敢肯定。這一定是納維爾的字。”
“信物還是今天從格萊夫森特寄出的。哦,太太,烏雲已散去了,但我還不敢下結論說危險已過去了。”
“可是他一定活在世上,福爾摩斯先生。”
“除非這筆跡是一種巧妙的偽造,來引誘我們轉移視線。那枚戒指,到底說明什麼了呢,它可以從您丈夫手上取下來的嘛!”
“不,不,這一定是他的親筆寫的啊!”
“不錯。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它也許是在禮拜一寫的,到今天才發出來。”
“這有可能。”
“若是這樣的話,這段時間,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
“哎,您別總是給我潑冷水,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他準沒事。我們兩口子之間,有一種敏銳的同感力。假如他遇到不幸,我一定會感覺出。就在我最後見到他的那一天,他在臥室裏不小心將手割破了,我當時在餐廳裏,心裏就知道準是出了什麼事,於是我就立即跑上樓。您想,這麼一件小事都能引起我的反應,對於他的生命大事,我不會連一點感應都沒有吧?”
“我經曆的事情多了,據我所知一位婦女的感應似乎有時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論斷更準確。從這封信來看,你確實得到一個有力的證據來證實您的看法。不過,如果您丈夫還在世,並且還可以自由寫信,那為什麼不回家,何必在外邊呢?”
“我想不出這是為什麼。”
“禮拜一那天,他在離家之前對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
“您在天鵝閘巷瞧見他時,是不是挺驚奇。”
“可吃驚了。”
“那窗戶是敞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