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師大拇指案(3 / 3)

“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這把我給急壞了,這是杠杆操縱時的鏗鏘聲和水管漏水的颼颼聲。他開動了機器。燈還在地板上,我檢查鐵槽時放地板上的。借著燈光我看到黑黝黝的天花板正緩慢地、搖搖晃晃地向我壓下來,我非常清楚,它能在一分鍾內把我碾成肉泥。我尖聲呼叫,使勁撞門,用手指摳門鎖。我苦苦哀求上校,但無情的杠杆鏗鏘聲淹沒了我的聲音。天花板離我腦袋隻一兩英尺了,我一舉手就能摸著那些堅硬粗糙的表麵。這時,我腦袋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個人死亡時的痛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死前的姿勢。如果我趴著,天花板會落在脊椎骨上,一想到骨頭壓斷時那可怕的脆響,我不禁渾身顫栗。另一種姿勢也許會好些,但我有膽量仰麵躺在那裏眼巴巴地望著那團要命的黑影搖搖晃晃地向我壓下來嗎?我已經站不直了,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一件東西上,心裏有了一絲希望。

“我前麵說過,雖然天花板和地板是鐵的,但牆壁是木製的。在我向四周瞥最後一眼時,看到了兩塊牆板之間有一線微弱的黃光透過來。當我把一小塊嵌板往後一推,亮光隨之越來越亮,刹那間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兒的確是逃生之門。我立即從那兒衝了出去,魂飛魄散地躺在牆的外邊。我身後的嵌板又關上了,但是那盞燈的碎裂聲以及兩塊鐵板的撞擊聲表明我是怎樣僥幸地脫了險。

“我是被人發狂似地拉扯著手腕才清醒過來的,我發現我在一條狹窄的石頭走廊上躺著,一手拿著蠟燭、一手使勁拉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好心的夫人。我當初不聽她的警告是多麼蠢啊!

“‘快!快!’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他們會發現你不在那裏。哎呀,別再拖延時間了,快!’

“這回,我不敢再不聽她的了。我蹣跚著站起來,跟著她沿走廊跑去,接著又跑下一個盤旋式樓梯。樓梯下麵是一條寬闊的過道。就在我們剛跑到過道時,我們聽到了腳步的奔跑聲和兩個人的叫嚷聲。一個在我們剛才那一層,另一個在他的下一層,兩人上下呼應。我的向導停了下來,像走投無路了般四處看了看。然後她推開了一扇門,這是一扇進入一間臥室的房門,皎潔的月光從窗戶裏照了進來。

“‘這是您惟一的機會了,’她說,‘高是高了點,但您也許能跳下去。’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過道的那頭閃出一盞燈。萊桑德·斯塔克上校一手提燈,一手拿著把屠夫用的砍刀般的凶器氣急敗壞地追過來。我拚命跑過臥室,猛地推窗外望。月光下的花園恬靜、芬芳、生氣盎然,它就在下麵頂多三十英尺的地方。我爬到窗台上,沒有立即跳下去,我猶豫著,我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和追殺我的壞蛋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她有危險,我決定不管怎樣都要回頭幫她。我這麼想著,上校已到門口了,上校想推開她闖過來,但她抱住了上校。使勁往門外推。

“‘弗裏茨!弗裏茨!’她用英語喊著,‘記住你上次給我的承諾,你答應過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他不會說出去的!老天,他不會說出去的!’

“‘你瘋啦,伊利斯!’他咆哮著,竭力掙脫了她的雙臂。‘你會毀了我們的。他看到的太多了,你讓我過去!’上校把她摔到一邊,奔到窗口,沉重的凶器向我砍了過來。當時,他砍過來時,我的身子已離開窗戶,但手還抓著。我感到一陣劇痛,一鬆手,我掉到下麵的花園裏了。

“我隻是震蕩了一下,並沒摔傷,我很快站了起來,拚命跑進了矮樹叢中,我知道我還沒脫離危險。可是,我跑著跑著,突然感到一陣致命的眩暈和惡心。我看了看那隻痛得陣陣抽搐的手,我這才發現大拇指被砍掉了,血從傷口不斷地湧出來。我竭盡全力用手帕把傷口裹好,這時,突然一陣耳鳴,我向薔薇叢中一倒,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了多久。時間一定很長,因為當我醒來時,已經星沉月落、旭日東升了。我的衣服被露水打濕了,袖子被傷口的血浸透了。傷口的劇烈疼痛使我記起了夜裏的危險遭遇,一想到我可能還沒擺脫危險,我馬上跳了起來。但是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當我向四周張望時,既看不到房子,也看不到花園。我剛才躺著的是緊挨馬路的一個樹籬笆的角落裏,前麵不遠是一座長長的建築物。我走近一看,原來是我昨晚下車的那個車站。要不是有手上這個嚇人的傷口,我還懷疑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惡夢。

“我昏頭昏腦地走進車站,打聽早班火車的時間,得知一小時後將有一列開往雷丁的火車。我發現值班的還是我來時就在那兒的那個搬運工。我問他是否聽說過萊桑德·斯塔克上校這個人,他似乎對這個名字很陌生;我問他有沒有注意到昨晚等我的那輛馬車,他說沒有;又問他附近有沒有警察局,他告訴我三英裏外有一個。

“這個距離對我這個又疲勞又有傷的人來說,實在太遠了。我決定回城後再報警。回到城裏時才六點多一點點,所以我先去包紮了傷口。多謝這位醫生把我陪送到這裏,我把案子托付給您了,我全聽您的。”

聽完這段不尋常的敘述後,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福爾摩斯從架子上取下一本貼剪報的笨重的大本子。

“這裏有則啟事你們會感興趣,”他說,“一年前幾乎所有報紙都刊登過。您聽我念念:

‘尋人。傑裏邁亞·麻先生,現年二十六歲,水利工程師,於本月九日晚十日離開寓所後下落不明。身穿……’

等等,啊哈!我想,這說明上一次上校也對他的機器大檢修過。”

“天哪!”我的病人叫道。“那麼這驗證了那位夫人所說的話。”

“絕對是那樣的。很顯然,上校是一個凶狠的惡棍,他決不會讓任何人來妨礙他的好事,就像那些殺人如麻的海盜一樣,他們決不會讓他們俘獲的船上留一個活人。好啦,現在時間寶貴,如果您還能挺住的話,我們得馬上趕到倫敦警察廳去報案,然後再去艾津。”

大約三小時後,我們一起上了火車,從雷丁出發前往伯克郡的那個小村子。同行的是福爾摩斯、水利工程師哈瑟利、倫敦警察廳的布雷茲特裏特巡官、警察局的便衣和我。布雷茲特裏特在座位上鋪開一張伯克郡的軍用地圖。

“就在這兒,”他說,“這個圓圈是以這個車站為圓心、十英裏為半徑畫的。我們要找的那個地方就在這條線上的某個地方。先生,我記得您說的是十英裏。”

“馬車跑了整整一個小時。”

“您認為他們是在您昏迷中把您從那麼老遠的地方送回來的嗎?”

“肯定是這樣的,我模模糊糊地記得好像是被抬到什麼地方去過。”

“我真不明白,”我說,“為什麼他們發現您昏在花園會饒過您?難道那個惡狼因為那位夫人的哀求而心軟了?”

“我想不太可能。我從沒見過那麼冷酷的麵孔。”

“哦,我們很快就會弄清一切的。”布雷茲特裏特說。“圓圈已經劃好了,我們惟一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個家夥所在的那一點。”

“我想我知道這點在哪兒。”福爾摩斯平靜地說。

“真的嗎?”布雷茲特裏特巡官叫了起來:“您知道了!那好,看我們誰和您的看法一樣。我想是在南麵,因為那邊的鄉村更荒涼些。”

“我說在東麵。”工程師說。

“我說在北麵,”便衣說,“那一帶有好幾個村子都很安靜。”

“我說在北麵,”我說,“那一帶沒山,而我們的朋友說他注意到馬車沒上過坡。”

“嘿!”布雷茲特裏特巡官笑著說,“分歧還蠻大。現在得看您了,福爾摩斯,您說誰對了?”

“你們都錯了。”

“但我們不可能都錯呀!”

“但你們確實都錯了。你們聽我說,他把手指向圓心,“他們就在這。”

“但,那十二英裏的路程怎麼解釋呢?”哈瑟利說。

“去六英裏,回六英裏。這是很簡單的事。您不是說那匹馬毛色光亮、精神飽滿嗎?如果它趕了十二英裏的路,怎麼還能這樣呢?”

“是的,這很可能是個詭計,”布雷茲特裏特若有所思地說,“當然,這幫家夥是幹什麼的已經毫無疑問了。”

“當然毫無疑問了。”福爾摩斯說,“他們是大規模偽造硬幣的罪犯,他們那台機器是用來鑄造合金來代替白銀的。”

“我們發現這般狡猾的壞蛋幹這行當有一段時間了。”巡官說,“他們大批地鑄造假硬幣。我們查到雷丁後就沒有線索了,他們很巧妙地把他們的蹤跡給隱藏起來了。他們是老手。但這一次,他們是跑不掉的了。”

但這位巡官估計錯了,這些罪犯又逃脫了。當我們的火車抵達艾津火車站時,一股巨大的濃煙從附近的一個小樹林後麵滾滾而上,美麗的田野上空像懸著一片碩大無比的駝鳥毛。

“是房子著火了嗎?”我們下車後,布雷茲特裏特問道。

“是的,先生。”車站站長說。

“什麼時候著的火?”

“聽說是半夜起火的,先生。火越燒越大,那裏都成一片火海了。”

“那是誰的房子?”

“比徹醫生的。”

“請告訴我,”工程師插進來說,“這個比徹醫生是個德國人,很瘦,鼻子又長又尖,是嗎?”

站長大笑起來,“不是的,先生,他是個英國人,他是我們這個教區穿得最講究的人。不過,聽說,倒是有位外國人和他住一起,他可能是個病人,瘦得跟牛排差不多。”

不等站長把話說完,我們就急匆匆地朝失火的方向奔去。這條路直通到一座低矮的小山的山頂。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了的樓房出現在我們麵前。火舌還在每扇窗、每條縫地往外竄,前麵的花園裏有三個消防員在滅火,但作用不大。

“就是這!”哈瑟利非常激動地喊著,“就是這沙石路!我躺過的薔薇花叢就在那邊。那邊第二個窗口就是我往下跳的窗子!”

“這麼一來,”福爾摩斯說,“您的仇已經報了。毫無疑問,是您的油燈被那台機器壓碎時把木板牆燒著了。那時他們一心追殺你,所以當時沒發覺。您現在睜大眼睛看看,您昨晚的那幾位朋友在人群裏不?恐怕他們已跑到一百英裏以外的地方了。”

福爾摩斯的擔心得到了應證。從那天直到現在,無論是那位漂亮夫人,那個陰險的德國人,還是那沉默的英國人,都杳無音信。那天清晨,有個農夫遇到過載著幾個人和幾隻沉重的大箱子的馬車,朝雷丁方向飛跑。但此後這幾人就銷聲匿跡了,連聰明絕頂的福爾摩斯,也沒查找到任何有關他們下落的線索。

消防隊員們發現房子裏麵的布局很奇怪。更使他們不安的是三樓一個窗台上竟然有截剛砍下的大拇指。到太陽快下山時,他們才算沒白忙活,把這場大火控製住了。但房頂已經燒塌,整幢樓變成了廢墟,除了一些扭曲的活塞和鐵管外,讓這位倒黴的工程師付出了巨大代價的那台機器竟不知所終。我們在一間雜屋裏發現了大量鎳錠和錫錠,但沒找到硬幣。這些情況也許解釋了為什麼馬車上有幾隻沉重的大箱子。

要不是那塊鬆軟的泥土上的清晰足跡,我們這位工程師是如何從花園裏來到他蘇醒時所在的地方,就可能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迷。顯然他是被人抬過去的。一雙腳印很小,另一雙腳印卻大得出奇。看來,是那位不那麼凶殘的沉默寡言的英國人幫那個女人把失去知覺的工程師抬離險境的。

當我們坐上返回倫敦的火車時,我們的這位工程師說,“唉,我簡直倒黴透了,大拇指沒了,五十畿尼的酬金沒了,我得到的是什麼呢?”

“經驗!”福爾摩斯笑著說,“要知道,這或許有間接收獲的;這事傳出去後,您的公司就會獲得很好的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