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病人(2 / 3)

“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對於這項投資,他是永遠不會後悔的。因為從一開始生意就很好。我成功地處理了好幾個病例,再加上我所在的附屬醫院的聲望,我很快就出了名。這幾年來,我把他變成了一個大富翁。

“福爾摩斯先生,我過去的事情和我同布萊爾斯先生的關係,就說到這裏了。現在我跟你說最後一件事,就是這事讓我今晚來求你幫忙的。

“幾個禮拜之前,布萊爾斯先生到樓下來找我。我覺得他當時的心情好像很激動。談話中,他提到了倫敦西區發生的一些盜竊案,我記得,他當時的激動有點過分,他說我們應該立刻把門窗加固閂牢,一刻也不能耽誤。在那個星期裏,他一直坐立不安,不時向窗外探望,連午餐前短時間散步的習慣也取消了。他的一舉一動,讓我感覺他在懼怕著某個人或某件事。可是,當我問他這個事時,他就變得粗魯無禮。後來,我就不提這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恐懼漸漸消失了,他又恢複了常態。可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又一次變得可憐又可鄙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兩天前,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來信,信上沒地址,也沒日期,現在我來把它讀給你聽:

“‘一位僑居在英國的俄羅斯貴族急欲到珀西·特裏維利醫生處就醫。幾年來,他深受著強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裏維利醫生治療這種疾病取得了人所共知的成就,病人準備明晚六點一刻左右前來就診,如果特裏維利醫生方便的話,請在家等候。’

“這封信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對強直性昏厥病的研究最困難的問題就是很難找到病例。你可以想見,當小聽差在指定的時間裏領進那位病人時,我在診室裏有多麼的興奮和不安。

“病人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人也很拘謹,但是很普通——不像是我們想像中的那種俄羅斯貴族。不過他的同伴卻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個漂亮高大的年輕人,黝黑的臉上帶著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無窮。——譯者注的身板。老人是他攙著胳膊進來的,他把老人扶到椅子跟前,動作特別體貼入微,單看他的外表,你是很難預料到他會這樣的。

“‘親愛的醫生,請原諒我們的冒昧,’他用英語跟我說道,說話時有點口齒不清,‘他是我父親,他的健康對我來說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被他的孝心感動了,我說,‘我給他診治時你願意在診室裏陪著吧?’

“‘哦,不,絕對不行,’他驚叫起來,‘我受不了。我要看到父親病發時那種可怕的樣子,會發瘋的。我的神經已經很脆弱了。如果你允許,我想在你給我父親治病時,我到候診室去等著。’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年輕人就離開了。我和病人一起研究他的病情,並作了詳細的記錄。

他智力平平,回答問題時也常常含糊其詞,我想他可能是不大熟悉我們的語言。然而,正當我給他寫病曆的時候,我很驚訝地看到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肌肉僵直,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又犯病了。

“我前麵說過,對於病人,我最初的感覺是又同情又害怕。後來,職業的興趣占了上風。我趕緊測量了病人的脈搏和體溫,試了試他肌肉的僵硬程度,又檢查了他的反應能力。他的所有征狀和我以前診斷過的病例沒什麼兩樣。過去我治療這種病例使用過烷基亞硝酸吸入劑,效果不錯。現在是再次驗證它的療效的好機會。可惜藥瓶放在樓下的實驗室中,於是,我把病人丟在診室裏,自己跑下樓取藥。找藥大概用了五分鍾時間,然後我上了樓。可是診室裏人影都沒有,病人不知道哪兒去了。我感到非常的奇怪。

“我馬上跑到候診室,他兒子也不在了。前門已經關上了,但沒上鎖。我那個接待病人的小聽差是一個新來的小夥計,不機靈。平時他老呆在樓下,我按鈴後他才跑上來領病人出門。他說他什麼也沒聽到,所以這件事情就成了一個謎。過了一會,布萊爾斯散步回來了,但我不敢跟他說這件事,因為,那段時間,我盡量跟他少說話。

“我還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俄羅斯病人和他兒子了。所以,今晚,昨天也是這個時間,當他倆又來我的診室時,你們可以想像,我驚訝成什麼模樣了。

“‘對於昨天的不辭而別,我非常抱歉,醫生,’我的病人說道。

“‘我承認,我對此非常奇怪。’我說道。

“‘嗯,事情是這樣的,’他說,‘我每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對犯病前發生的事總記不大清楚。我昨晚清醒過來,覺得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而你又不在,我就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到街上去了。’

“‘我呢,’他兒子接口說道,‘看到父親走出了診室,就以為你給他看完病了,直到回到了家中,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了笑,說道,‘除了你們的不辭而別讓我有些奇怪外,別的倒沒什麼。所以,先生,要是你願意到候診室去的話,我是很樂意再繼續進行昨天突然中斷的診治的。’

“我和那位紳士談了大概半個小時的病情,後來,我開給他一個處方,隨後,他就在他兒子的攙扶下走了。

“我跟你們說過,布萊爾斯先生一般是在這個時段出去散步的。沒過多久,他散步回來後,就上了樓。接著,我就聽到他從樓上飛奔下來,像一個被嚇瘋了的人一樣衝進了我的診室。

“‘是誰進過我的房間?’他叫喊道。

“‘沒人進去過。’我回答。

“‘你撒謊!’他怒吼著,‘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我不介意他說話時的粗暴態度,因為他怕得快發瘋了。我跟他一起走上樓,他把淺色地毯上的幾個腳印指給我看。

“‘難道這是我的腳印嗎?’他喊道。

“地上的腳印要比他的大得多,而且顯然是不久前才留下來的。你知道,今天中午下過一場大雨,而前來就診的就那父子倆。因此,肯定是那位要求在候診室裏等候的那個年輕人出於某種尚不明白的原因,趁我忙著給老人診斷時,闖進了布萊爾斯的房間。盡管房裏的東西沒丟失也沒動過,但這些足跡足以證明一定有人進來過。

“雖然這事確實讓人惱火,但布萊爾斯先生表現出來的激動不安卻有點異乎尋常。他竟然坐在扶手椅上不停地叫嚷,我沒法讓他平靜下來。不過,我來找你,是他的主意,我也覺得該請你幫忙,於是我就來了。這件事雖然沒他估計得那麼嚴重,但裏頭肯定有什麼名堂。如果你能和我坐我的馬車去一趟,即使我不敢指望你把這古怪的事給弄清楚,但至少可以讓他平靜下來。”

福爾摩斯全神貫注地聽著這長長的敘述,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很有興趣。盡管他的臉仍然是毫無表情,但他的雙眼卻眯得隻剩一條縫了。從他的煙鬥嫋嫋上升的煙霧隨著這位醫生的故事中的離奇情節的發展而變得越來越濃。來拜訪我們的客人剛結束他的敘述,福爾摩斯就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他把我的帽子遞給我,又從桌上抓起他自己的帽子,跟著特裏維利醫生向門口走去。不到一刻鍾,我們便來到了布魯克大街這位醫生的寓所前。一個小個子聽差把我們領進了門,然後我們便踏上了寬闊的鋪著地毯的樓梯。

可就在這時,樓上的燈突然滅了,我們不得不停住腳步,一個尖細、顫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站住!我警告你們,我手上有槍,你們要膽敢再往前走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布萊爾斯先生,你這樣真是太無禮了。”特裏維利醫生高聲說。

“哦,原來是你呀,醫生,”樓上的人鬆了一口氣,“可另外兩位先生是好人嗎?”

我感覺他正在黑暗中仔細打量我們。

“不錯,不錯,不是壞人,”那人終於又說話了,“你們可以上來了,剛才我實在是太無禮了,請原諒。”

他邊說邊把樓上的汽燈點亮了。一個長相奇怪的人站在燈光下,從他的表情和說話的聲音看上去,他的神經確實很緊張。他很胖,而且以前比現在還要胖很多,因為他的臉頰就像獵犬的雙頰一般,耷拉著兩隻鬆弛的肉袋。他臉色蒼白,因為激動,他那稀稀的土黃色頭發豎了起來。他手上拿著一把手槍,見我們上來了,他趕緊把手槍塞進了口袋。

“晚上好,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很感謝你能來這兒。現在我很需要得到你的指教。我想特裏維利醫生把有人非法闖入過我房間的事告訴你了,是嗎?”

“是的。”福爾摩斯說,“布萊爾斯先生,你知道那兩個人是什麼來曆嗎?他們為什麼要騷擾你?”

“唉,”這位長住在特裏維利醫生這裏的住院病人不安地說,“這誰知道呢?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

“你是說你不知道嗎?”

“請到這裏來,來吧,請賞臉進來好嗎?”

他把我們領進了他的臥室。這是間寬敞的臥室,“福爾摩斯先生,或許特裏維利醫生已經告訴你了,我不是個很有錢的人。我這一生隻投過這一次資,我不想把錢存入銀行,我不相信任何銀行家。福爾摩斯先生,我告訴你一個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吧,我所有的錢都在這箱子裏頭。所以你可以想象,那些家夥闖入我的臥室讓我有多擔心!”

福爾摩斯滿臉疑惑地望著布萊爾斯,搖了搖頭。

“你要是成心騙我的話,我就沒法幫你。”福爾摩斯說道。

“可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福爾摩斯厭惡地搖了搖頭,轉身說道,“晚安,特裏維利醫生。”

“你不給我出出主意嗎?”布萊爾斯大聲喊道。

“我對你出的主意就是對人要說真話,先生。”

一分鍾後,我們就到了外麵的大街上,向家走去。我們穿過了牛津街,快到哈力街時,福爾摩斯才開口說話:

“華生,真對不起,讓你陪我為這麼一個笨蛋白跑了一趟。不過,也不算是白跑,這案子還有一點味道。”

“我沒有看出來。”我老實承認。

“嗯,很明顯,有兩個或者更多人,至少有兩個人,因為某種原因,決心一定要找到布萊爾斯這個家夥。我敢肯定,那個年輕人進入過兩次布萊爾斯的臥室,而他的同夥則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手段纏住了醫生。”

“但那強直性昏厥病是怎麼回事?”

“那隻是騙人的把戲而已,華生,我沒向我們的神經病專家暗示這點,這種病很容易假裝,我自己都裝過。”

“那麼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他們兩次出現,布萊爾斯兩次都不在家。他們之所以選擇候診室裏沒別的病人在場的時候來看病,顯然是有目的的,但,不巧的是,這時間正好也是布萊爾斯散步的時間,這說明他們還不了解布萊爾斯的生活習慣。如果他們是為了偷盜錢物的話,肯定會翻找一下。但東西沒被翻動,而且,布萊爾斯的眼神顯示,他被嚇得魂不附體了。顯然,他知道這兩個不速之客是他以前結下的仇人,但他由於某種原因,故意隱瞞不說。不過,最遲不過明天,他就會吐露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