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和我約好了。”
“華生,必須讓他單獨去,那樣就容易安排了。”福爾摩斯讓我謝絕邀請。
福爾摩斯的到來讓亨利爵士高興極了,他早就盼著大偵探來這兒了。但他對我的朋友空手而來感到驚疑,不久,我們給他勻出了日常用具。吃夜宵的時候,我們把準男爵應該知道的都盡量講給他聽了。白瑞摩夫婦知道後,那個逃犯的姐姐痛哭起來。
準男爵邊吃邊說:“我曾接到斯台普吞一封信,讓我今晚到他那裏去,可我得恪守我的諾言,決不單獨外出。”
福爾摩斯冷談地說:“你不知道我們曾擔心您摔斷了脖子呢。”
“這是怎麼回事?”亨利爵士瞪大眼睛吃驚地問。
“那個家夥穿的是您送給管家的衣服。說不定警察會來找你的麻煩呢。”
“恐怕不會,先放下這事,咱們的案子有結果了嗎?”
“我想,不久就會搞清楚的,這是一件很複雜的案子,有幾點要弄明白。”
“我們在沼地裏聽到了那獵狗的叫聲,您要是能給那隻狗戴上籠頭、套上鐵鏈,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大偵探了。”
“隻要您肯幫助,我就一定能給它戴上籠頭,治服它。”
“您讓我幹什麼我都幹。”
“很好,我可得要求您別盲目去做。”說完,他凝神地注視著我頭頂以上的地方。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像一尊古代雕像似的。
他一邊揮手指著掛滿對麵牆上的一排肖像說:“請諒解我冒昧品評一番吧,華生總說我不懂藝術,那不過是嫉妒我罷了。你們瞧,這些人像畫得多好呀。”
“您這樣說我很高興,”亨利爵士用吃驚的眼光望著我的朋友,“我對馬或閹牛要比對一張畫關心多了,對這不敢充內行。沒想到您還對這玩藝很有興趣。”
“我能一眼看出是誰畫的——那張穿著藍綢衣服的女人像,肯定是莫奈畫的;那個戴假發的胖紳士則出自瑞諾茨的手筆。這些都是您家裏人的畫像嗎?”
“這些都是。”
“您對這些前輩的人名都記得嗎?”
“白瑞摩曾詳細地告訴我了,我想我還能背得出。”
“那個拿著望遠鏡的紳士是誰呀?”
“那位是巴斯克維爾海軍少將,他曾在西印度群島羅德尼部下任職。穿著藍色外衣,手拿一卷紙的威廉·巴斯克維爾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時當過下議院委員會的主席。”
“我對麵的那位穿著黑天鵝絨鬥篷、掛著綬帶的騎士是誰呢?”
“唉,他就是那個怪異傳說的根源,品質惡劣的修果,魔犬的傳說就是從他開始的。”
“你們瞧,他看上去既安詳又和氣的樣子,可他的眼神充滿了陰險毒辣。”
“他一定是修果,沒錯。這張畫布的背麵還寫著姓名和年代‘1647’呢。”亨利爵士肯定地說。
吃過夜宵,亨利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福爾摩斯又把我領回宴會廳。他對那老酗酒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高舉著蠟燭盯著這張顏色暗淡的肖像。
我望著那張有著薄薄的嘴唇、一雙冷漠眼睛的畫像對福爾摩斯說:“你看出什麼眉目了嗎?”
“他像不像一個你認識的人?”
“下巴有些像亨利爵士。”
“有一點,等會兒,”他站在一隻椅子上,左手擎著蠟燭,右臂彎曲著蓋住畫像上的寬簷帽和下垂的長發。
“天哪!”我竟看到斯台普吞的麵孔從畫布裏跳出來。
“怎麼樣,你看出來了吧,我的眼睛久經訓練,能看出任何偽裝。”
“真神了,這就像給他畫的一樣。”
“沒錯,這真是個有趣的返祖遺傳的實例。顯然那家夥是巴斯克維爾家的後代。”
“這麼說,他在製造篡奪財產繼承的陰謀。”
“對,這張畫像恰好給了我們一個迫切需要的線索。華生,咱們算是抓住他了。明晚之前,咱們就可以用一根針、一塊軟木和一張卡片,把他放進貝克街的標本陳列室去了。”
他離開那張畫像時,突然發出了少有的大笑。我不常聽到他笑,隻要他一笑,就說明有人要倒黴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可是福爾摩斯在我穿衣服時,正沿著車道從外邊走回來。
“啊,咱們今天得好好地幹他一天!今天就能見分曉了,網是全部下好了,咱們就要往回拉了。”他搓著雙手興奮地說。
“你去過沼地了嗎?”我問他。
“我和忠實的卡特萊聯係了一下,告訴他我安然無恙。另外,我已經給王子鎮發了一份關於塞爾丹死亡報告,相信你們誰也不會因為這事惹麻煩了。”
“下一步如何行動呢?”
“得去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看,他來了!”
“早安,福爾摩斯,您真像一個將軍在和參謀長布署一次戰役。”
“華生正向我請求命令呢。”
“我也是隨時聽候差遣,今晚的約會咱們一起去吧。”
“很抱歉,我和華生準備回倫敦。”
“回倫敦?”準男爵的臉上有些不悅。
“是的,我希望您能單獨度過這一關,再說我們回去要比在這有用得多。”福爾摩斯的態度很堅決。
我從準男爵緊鎖的眉頭能感覺出,他為我們要棄他而去深感沮喪。
他冷淡地說:“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呢?”
“吃過早餐就走。我們先坐車到庫姆·特雷西去,華生的行李都在這,他肯定會回來的。華生,寫封信給斯台普吞告訴他你不能赴約。”
“我真想和你們一塊回倫敦,我幹嘛一個人留這裏呢?”
“你得留下來,您不是答應過我聽從我的差遣嗎。另外,我希望您坐馬車去斯台普吞住宅,然後把您的馬車打發回來,讓他們知道您準備走回家。”
“我留下來嗎?回來時要走過沼地嗎?”
“要走過。”
“您不是常常叮囑我不要晚上從那兒走過嗎?”
“但您這一次打那兒走,保證沒事。這對你也是次考驗,我們相信您有信心這樣做的。”
“好吧,我就照您說的去做吧。”
“您對您的生命珍惜的話,您回家從沼地穿過時,除了從梅利瑟宅邸直通格林盆大路的直道外,千萬別走別的方向。”
“我聽從您的吩咐。”
“很好。我真想早點動身,這樣下午就能到倫敦了。”
我聽著他倆的談話很是吃驚,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希望我倆一塊走。這麼危險的時刻,我們怎麼能離開呢,我真不明白。但沒辦法,隻好聽從他的安排。很快,我們跟有些生氣的朋友話別,兩小時之後就到了庫姆·特雷西車站,隨即打發馬車回去。月台上有個小男孩在等著我們。
小男孩見到我們說:“先生,有什麼吩咐嗎?”
“卡特萊,你坐這趟車進城吧。你一到地方,立刻用我的名字給亨利爵士發一封電報,就說若是他找到我丟在那裏的記事本,讓他用掛號給我寄到貝克街去。”
“先生,您放心好了。”
“現在你先去車站郵局問問有沒有我的信。”
一會兒,那孩子帶著一封電報回來了,福爾摩斯瞧了瞧便遞給我。上麵寫著:電報已收到。即攜空白拘票前去。五點四十分抵達。
雷斯垂德“這是我早晨那封電報的回電。咱們還得需要官方偵探的協助呢。華生,咱們這段時間去拜訪勞拉·萊昂絲太太去吧。”
他的作戰計劃已初具眉目,他是想讓亨利爵士向斯台普吞夫婦提起由倫敦發來的電報,就會完全相信我們真的離開了。我仿佛已經看到,我們很快就會網住那條尖嘴梭魚。
勞拉·萊昂絲太太正在她的辦公室裏。福爾摩斯坦率地開始了他的訪問,這一點使她很吃驚。
他說:“我正在調查已故的查爾茲爵士暴死的有關情況。華生大夫已向我報告了您談過的話,您對此事還有隱瞞的地方嗎?”
“我有什麼隱瞞的地方?”她不服氣地問道。
“您已承認曾要求查爾茲爵士在十點鍾時到那門口去。我們知道,那正是他死去的時間和地點。您不覺得這之間有關聯嗎?”
“這些事件並沒有什麼關聯啊!”
“你如果這樣認為,那真是巧合了。坦白地說,萊昂絲太太,我們認為這是一樁謀殺案。根據已有的證據,不僅是您的朋友斯台普吞,就連他的太太也要被牽扯進去的。”
那女士猛地從椅子裏跳了起來,驚呼道:“他的太太?!”
“這事不用再隱瞞了,他的妹妹實際上就是他的妻子。”
萊昂絲太太又坐了下去,兩手緊抓著扶手,激動地說:“他的太太?他還沒有結過婚呀!”
歇洛克·福爾摩斯聳聳肩,沒說什麼。
“您這樣說,給我拿證明來……”她那驚異的眼神,比任何話都更說明問題。
福爾摩斯從口袋裏抽出幾張紙來說:“我到這裏來正準備向您證明,這是一張四年前他夫婦在約克郡拍的像片。背麵寫的是‘凡戴勒先生和夫人’,您不難認出來的。這是幾位可靠的證人寄來的三份關於這對夫婦的材料,他那時開著一所私立聖·奧利弗小學。你看看,是不是這兩個人。”
她看了看倆人的合影,然後抬起頭來望著我們,板著麵孔,冷冰冰地現出一種極度絕望的神情。
她有氣無力地說:“福爾摩斯先生,這人曾向我說隻要我能和丈夫離婚,他就和我結婚。這個壞蛋,沒和我說一句真話,他想法騙我。我一直是他手裏的工具,他對我沒有絲毫真情,我為什麼要掩護他的罪惡呢?您願意問什麼就說吧!我向您發誓,當我寫那封信時,並沒想到會害了那紳士,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太太,我怎麼不相信您呢?”福爾摩斯說,“您先把事情的原委說一遍,這樣會好受一些。那封信是斯台普吞建議您寫的吧?”
“是他說,我寫的。”
“等您把信發出後,他又勸阻您不要去赴約?”
“他對我說,為離婚訴訟費而讓別人出錢有傷他的自尊心,還說,他雖是個窮人,也要花盡最後一個銅板,來達到我們的目的。”
“案發後,他曾叫您發誓,決不要說出您和查爾茲爵士的約會吧?”
“對,他說那是一件很神秘的暴死,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們約會的話,我會遭嫌疑的。我為這事嚇得不敢說話。”
“是這樣,您沒有懷疑過他嗎?”
她猶豫了一下,低下頭說:“我知道他的為人。但他若是對我真誠,我也會永遠對他忠誠。”
“總的來說,您很幸運脫身了呢,”福爾摩斯說道,“您了解他的擔憂,他是清楚的,幾個月來,您都在懸崖邊緣生活,但災難快過去了,萊昂絲太太,我們得向您告別了,不久您就能聽到我們的消息了。”
當我們站在那裏等著由城裏開來的快車時,福爾摩斯說:“咱們破案前的準備工作已完成了,一個個困難都解決了。不久我就能寫出一本完整的近代奇異驚人的小說了。這案子更奇特,咱們現在還沒有掌握確切的證據,但今晚,我們就會製服這個詭計多端的人。”
從倫敦來的快車怒吼著開進車站,一個矮小、但結實得像叭喇狗似的人,由頭等車廂裏下了車。我們三人握了手,雷斯垂德顯然從福爾摩斯身上學了好多東西,對他畢恭畢敬。
雷斯垂德問:“有什麼好事嗎?”
“這事再重要不過了,”福爾摩斯說“今晚,就讓你呼吸一下達特沼地上的新鮮空氣,好把你喉嚨裏的倫敦霧氣趕跑,我想你是不會忘掉這次旅行的。”
14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黑暗中,我們三人坐著馬車從庫姆·特雷西往沼地上走。福爾摩斯在行動之前從不讓人知道他的計劃。期待著將要發生的一切的心情,使我們都激動起來。由於馬車夫是雇來的,車上隻能談無關緊要的事,實際上大家都緊張極了。但當我們過了弗蘭克蘭家後,離莊園越來越近,心情卻輕鬆了許多。我們沒有把車趕到樓房門前,而是在靠近車道的大門口下了車。我們付了車錢,並讓車夫回到庫姆·特雷西去。然後,我們向梅利瑟宅邸走去了。
“雷斯垂德,你帶著武器嗎?”
那矮個偵探笑了一下說:“隻要我穿著褲子,屁股後麵有個口袋,準往裏麵擱點什麼。”
“好!我倆也都作好了應急的準備了。”
“這地方可讓人高興不起來,”那偵探說著打了個冷戰,望了望四周陰暗的山坡和格林盆泥潭上麵的霧海,“咱們前麵有一座房子亮著燈。”
“那是梅利瑟宅邸,也就是我們這次旅程的終點了。現在我要求你們一定要用足尖走路,放輕聲音說話。”
我們繼續沿著小路往前走,離那房子約有兩百碼的地方,福爾摩斯把我們叫住,說:“就在這裏吧,右側的山石正好作屏障。”
“咱們就在這裏等嗎?”
“咱們的伏擊不久就要開始了。雷斯垂德,到這條溝來吧。華生,你到那所房子去過,你能說出各個房間的位置嗎?這一頭的幾個格子窗是哪間屋的?”
“是廚房的窗戶吧。”
“再往那邊那個很亮的呢?”
“那一定是餐廳。”
“百頁窗是拉起來的,你熟悉那裏的地形。請悄悄走過去,看看他們正在做什麼。”
我順著小徑輕輕走去,彎身藏在一堵矮牆的後麵。借著陰影我到了一個地方,從那裏可以直接看到沒掛窗簾的窗口。
屋裏隻有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兩個人,他倆麵對麵坐在一張圓桌的兩邊,側麵向著我。斯台普吞興致勃勃地談論著,而準男爵麵色蒼白,心不在焉,可能是他想到要單獨走過那不祥的沼地而心懷擔憂。
正當我望著他們時,斯台普吞忽然起身離開房間,同時亨利爵士又斟滿酒杯,向後靠在椅背上,吐著雪茄煙。我聽到一聲門的咯吱聲和皮鞋在石子路上發出的清脆的聲音,腳步聲走過了我所蹲著的那堵牆那邊的另一條小路。從牆頭上望去,我看到生物學家在一所小房門口站住了,鑰匙在鎖眼裏一擰,他走了進去。接著那間小房裏麵傳來一陣奇怪的扭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又聽到他擰了下鑰匙,順著原路到餐廳。我看見他倆又在一起了。於是我又悄悄回到我的夥伴們等我的地方,告訴了他們所看到的情況。
福爾摩斯聽了話,問:“華生,你看見那位女士了嗎?”
“沒有”。
“她會在哪裏呢?除了廚房之外沒有一間屋子亮著燈光呀!”
“我想不出她在哪裏。”
正說著,大格林盆泥潭上的濃厚的霧,向我們慢慢飄了過來,積聚得像一堵牆豎在我們的旁邊,又低又厚,界線分明。月光一照,岩崗上閃閃發光。福爾摩斯一麵望著緩緩飄行的濃霧,一麵不耐煩地嘟囔著:“華生,大霧正向咱們靠攏呢。”
“情況嚴重嗎?”
“很嚴重,這要打亂我的計劃啦。咱們能否成功和他的性命安危都要取決於他是否能在濃霧遮住小路之前出來。”我們焦灼地等待著,在我們麵前就是房屋的黑影。下麵那些窗戶裏射出了幾道寬寬的金黃色燈光,向著果木林和沼地的方向照去。其中的一道忽然滅了,說明仆人們已經離開了廚房。這時候,隻剩下飯廳裏亮著燈,裏麵的兩個人還在抽著雪茄閑談。一個是蓄意謀殺的主人,一個是蒙在鼓裏的客人。
像羊毛一樣的白花花的大霧,越來越近地向房屋飄近。一會兒,果木林後麵的牆看不見了。在我們守望的時候,滾滾的濃霧已經爬到了房子的兩角。福爾摩斯急切地用手拍著麵前的岩石,不耐煩地跺著腳。
“他在一刻鍾之內再不出來,這條小路就要被遮住了,再過半個小時,咱們把手伸到麵前都看不見了。”
“咱們退到一處較高的地方去吧。”雷斯垂德說。
當濃霧向我們湧過來時,我們向後退到離房子有半裏遠的地方。那濃白色的海洋依舊向前推進著。
福爾摩斯說:“咱們走得太遠了,他會在走近咱們之前就被人追上的。咱們得不惜任何代價堅守在這裏。”他跪了下來,把耳朵貼在地麵上說:“我已經聽到他走來了。”
一陣迅急的腳步聲打破了沼地的寂靜。我們蹲在亂石中,耐心地盯著麵前那段銀白色的霧牆。他走出濃霧時,驚慌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後在清朗的夜色中,他迅速地順著小路走來。他一邊走,一邊心神不寧地左顧右盼地往後望著。
“噓!”福爾摩斯噓了一聲,扳開手槍機頭說:“注意,它來了!”
從徐徐前進的霧牆裏傳來不斷的叭嗒叭嗒聲,我們三個人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兒,不知那裏會出現什麼可怕的東西。我朝站在身邊的福爾摩斯臉上望去,他蒼白的臉上現出狂喜的神情,雙目炯炯有神。忽然,他兩眼猛地向前死死盯住一點,驚異地大張著嘴。就在那時,雷斯垂德嚇得叫了一聲趴在地上。我跳了起來,哆哆嗦嗦地緊抓著手槍。在霧影中向我們奔來的那形狀可怕的東西嚇得我不知所措。那是一隻平時極難看到的黑得像煤炭似的大獵狗,它那張著的血盆大嘴好像在向外噴著火,它的眼睛也亮得像冒火,頸毛和脖子下都在閃爍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