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體強壯高大的人躺在這所房間的地板中央,他黝黑的麵孔修整得非常幹淨,躺著的那個樣子,非常恐怖;有一圈鮮紅的血跡在他的頭上。屍體躺在一塊白色木板的一個特別大的環形物上,並且上邊濕漉漉的。他的兩條膝蓋是彎著的,雙手攤開,顯得非常痛苦。他又粗又黑的喉嚨上插著一把白柄的刀子。此人身體非常強壯,在他臨近死亡的時候,他絕對如一頭被殺的牛一般栽倒在地。他右手附近的地板上邊,有一把恐怖的兩邊開刃的牛角柄匕首,一隻黑色的羊皮手套在匕首附近。“哎呀!這就是喬吉阿諾!”美國偵探說道,“這一次,我們走在別人後邊了。”

“蠟燭擱在窗台上的,福爾摩斯先生,”葛萊森說,“喂,你在做什麼?”

福爾摩斯早就到那邊去了,燃起蠟燭,而且在窗口來回晃動著。然後他向黑夜中看了看,熄滅蠟燭,將它甩在地板上。

“我想這樣做的確對我們有利,”他說。他離開了窗子,呆在那兒凝思。這個時候,兩個當職人員正在檢驗屍體,“你說,剛才你們在樓下守候的時候,從屋子裏邊出去了三個人,”最後他又說道,“你看清楚了嗎?”

“全看清楚了。”

“他們中間有一個黑胡子,黑皮膚,中等身材,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嗎?”

“有。最後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就是此人。”

“我想,你要找的人就是他。我能給你說出他的模樣,他的一個非常清晰的腳印也被我們發現了,這些對你而言已經足夠。”

“不是非常足夠,福爾摩斯先生,倫敦有幾百萬人呢。”

“或許不是非常足夠。所以,我認為還是讓那位太太來幫助你們比較好。”

話音剛落,我們都扭過身去。看見一個非常漂亮的高挑女人站在門道上——布盧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緩緩地走過來,麵孔白得像一張紙一樣。表情特別地傷感,雙眼睜得大大的,驚恐的眸子直盯著地板上那個巨大的黑色屍首。

“他被你們殺死啦!”她囈語般地說道,“啊,我的天啦,他被你們殺死啦!”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忽然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興奮地又蹦又跳,並快樂地呼喊著。她得意忘形地在屋子裏邊跳著舞,並拍著手,黑色的眸子中呈現出既吃驚又快樂的目光,嘴中不斷地叨嘮著意大利語中優美的感歎詞句。如此一個女人看到這樣一種場麵以後,竟然這樣瘋狂的高興著,這是多麼恐怖且讓人吃驚的事呀。忽然,她安靜下來,兩眼盯著我們,裏邊呈現出詢問的神情。

“你們!你們都是警察吧?奎塞佩·喬吉阿諾是你們殺死的,對嗎?”

“沒錯,我們都是警察,太太。”

她朝屋子裏周圍的黑暗處掃視了一圈。

“可是,根納羅在哪兒呢?”她問道。“根納羅·盧卡是我的丈夫。我叫伊米麗嚴·盧卡。我和他都是從紐約來的。根納羅在什麼地方?他剛剛在這個窗戶旁邊叫我過來,我馬上就來了。”

“是我通知你來的,”福爾摩斯說。

“是你?!真的嗎?”

“太太,你的密碼並非很難。歡迎你的到來。我早清楚,隻要發出‘Vieni’的信號,你絕對會來的。”

這位美麗的意大利太太驚恐地盯著我的朋友。

“我不懂,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她說,“奎塞佩·喬吉阿諾——他是如何——”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臉上一下子呈現出驕傲和興奮的神情。“我現在知道了!我親愛的根納羅啊!我偉大的,美麗的根納羅,是他在暗中保護著我,使我一直處在安全之中,是他!他用他強壯的雙手將這個可惡的惡魔殺死了!噢,根納羅,我太幸運了!能嫁給你這樣的男人,真是我的幸福。”

“喂,盧卡夫人,”覺得無聊的葛萊森說道,伸出一隻手將這個女人的衣袖拉著,沒有一點點感情,好像他抓著的就是諾丁希爾的女流氓一樣,“你是什麼人,你是做什麼的,我全不十分明白;但是據你所說,事情已經非常明白,我們要帶你去警察局一趟。”

“等等,等等,葛萊森,”福爾摩斯說,“我感覺到,這位夫人也許如我們迫切想知道情況那樣地迫切想把事情都告訴我們。

“夫人,你知道,這個人是被你丈夫殺死的,現在就躺在我們前邊,正因如此,你丈夫會被逮捕判刑的呀!你敘述的事情會作為證詞。可是,假如你覺得他殺人的目的不是想觸犯法律,是由於他想調查清楚真凶的話,這樣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們就是你幫助他的最好辦法。”

“隻要喬吉阿諾死了,我們也就沒什麼可怕的,”這位夫人說,“他是一個可惡的惡魔。我丈夫將他殺死了,世上的任何法官都不可以因此而判我丈夫的罪。”

“既然如此,”福爾摩斯說道,“我建議保持作案現場,把這個房門封起來。我們與這位夫人一塊到她住的屋子裏去。等到了那裏,我們說清楚一切以後,再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三十分鍾以後,我們四個人已在盧卡夫人的小房間中坐了下來,聽她敘說那些離奇的事情。事情的結局,我們在偶然中已親眼所見了。她的英語不是十分標準,但是說得非常快且流利。為了更加明白一些,我隻有作必要的語法修改。

“我出生在坡西利坡,也就是那不勒斯附近,”她說,“首席法官奧古斯托·巴雷裏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曾是當地的議員。根納羅是我父親的手下。我喜歡他。其他的女人也同樣喜歡他。他既無金錢也無權勢,他幾乎一無所有,僅有漂亮的麵孔,大的力氣和年輕的活力——因此我爸爸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和他一同逃跑,在巴裏結婚。將首飾都變賣,我們能到達美國就是這筆錢的作用。這已是四年前的事,在那之後,我們沒有離開過紐約。

“起初,我們挺走運的,一位意大利男士被根納羅幫助過——那位男士在一個名叫鮑厄裏的地方遭到暴徒的襲擊,他救了他,從此他就與這個有勢力的人成了朋友。這位先生名叫梯托·卡斯塔洛蒂。卡斯塔洛蒂一讚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創辦人就是他。紐約的主要水果進口商就是這家公司。當時,讚姆巴先生生了病,我們新結交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握了公司的大權。有三百多人在這家公司工作。他讓我的丈夫在他的公司裏上班,並且把一個門市部交給我丈夫,在各個方麵他都非常照顧我丈夫。卡斯塔洛蒂先生沒有太太,我敢說,他把根納羅當作了他的兒子,我和我的丈夫都非常尊敬他,幾乎也把他當作了我們的爸爸。我們買了一所小住宅,在布魯克林,我們的命運似乎不會再有什麼風雨。可就在這時,烏雲一下子出現在我們的上空,並瞬間將我們的天空布滿。

“在一天夜間,下班歸來的根納羅,領回一個名叫喬吉阿諾的同鄉,他也居住在坡西利坡下。此人身材魁梧,你們已經見過,他的屍體剛才就在你們眼前。他不僅身體大得出奇,而且一切都非常奇怪,讓人感到恐怖。他說話的聲音像雷鳴一般在我們的小房子中回蕩。說話時,他擺動龐大的手臂,在我家的房子中都無法伸展。他一切都是熱烈且古怪的——思想,情緒等等,他說話時,非常有力,就像在嚎叫,別人也隻可以呆呆地聽他一下也不停歇的演說。他的雙眼始終盯著你,他完全將你控製住了。他是一個恐怖的怪人。謝天謝地,他已經命喪九泉啦!

“他經常到我家來。但是我明白,根納羅同樣討厭他。我丈夫呆呆地坐在那裏,樣子十分無奈,臉上沒有一點顏色,聽我們的客人說話時,沒有一點精神。他說的全是胡言亂語,什麼對政治和社會問題沒完沒了的演說。根納羅沒有說一句話,我呢,是非常明白他的。我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以前從未見過的表情。開始時,我想是厭惡。一段時間之後,我漸漸清楚,不光是厭惡,還有恐懼,一種深沉的、隱藏的、膽怯的恐懼。那天夜裏,也就是我發現他害怕的那天夜裏,我摟著他,懇求他看在我們相愛的情份上對我敘說一切,為何這個大塊頭把他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終於對我說了。我剛聽完,心便像冰一樣涼。我可憐的丈夫啊,在那倒黴的日子中,全世界都與他作對,他差不多被這不公平的生活給逼瘋了。就在那段時間中,他加入了那不勒斯一個名叫紅圈會的團體。是老燒炭黨的同盟。這個團體有著非常恐怖的誓約和機密,隻要加入其中就別想再退出。我們躲到美國時,我丈夫還想著與他們再不會有牽聯。有一天夜間,他在大街上遇見了一個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紹他加盟那個團體的大個子——喬吉阿諾。在意大利南部,別人都稱他為‘死亡’,因為他殺的人不可計數,真算得上是一個劊子手!他為了逃避意大利的警方,才來到紐約。在他新的住所,他成立了這個可怕組織的分部,這些事都是根納羅告訴我的,而且將他在那日得到的一張紙條給我看。紙條上也被一個紅圈圈著。紙條上說要他在某日集合,他必須前去。

“真是太倒黴了。可是後邊還有更倒黴的。我曾觀察了一段時間,喬吉阿諾經常在夜間到我們家來,而且總是與我談話。雖然他有時也和我丈夫談話,但他兩隻野獸一樣恐怖的雙眼卻總是注視著我。在一天夜間,我明白了一切。他所謂的‘愛情’——野獸和病人的愛情——我已非常清楚。他來我家時,根納羅還未回來。他闖進房子裏,我被他那雙熊掌似的手緊緊地摟住,他將我擁在他熊一樣的懷中,在我的臉上瘋狂地吻著。甚至請求我與他一起走。當我拚命地掙紮呼救的時候,我丈夫回來了,朝他撲過去。他把我丈夫打昏,奪門而出,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來過我們家。也就是從那天晚上起,我們成了死對頭。

“幾天之後。我丈夫開會歸來,從他的神情,我便可以明白有何可怕的事發生。但這一切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紅圈會是靠敲詐有錢的意大利人來維持生活,假如別人不給錢,他們就用武力相逼。看情形,災難已降臨到我們的好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身上了。他拒絕一切淫威,而且報了警。紅圈會打算殺雞嚇猴——用我們的朋友做標本,以消滅其他反抗者的這種心理。會中商定,將我們的朋友的屋子及他本人一塊用炸藥摧毀。由誰去做,將抽簽決定。當我丈夫將手伸入袋中抽簽時,他發現了我們的敵人那幅冷酷的麵孔正朝他冷笑。毫無疑問,他們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那個殺人的標誌就是簽上那個讓人望而生畏的紅色圓圈,明顯的被我丈夫抽到。他隻有兩條路:一是殺死自己的恩人,好朋友,二是我和他將遭到他們那幫人的毒害。隻要是對他們不利的人,他們憎恨的人,他們決不輕易放過,不僅要報複這些人自己,另外還將報複這些人的朋友。這就是他們魔鬼一樣的規矩中的一部分。這種恐懼降臨到了我可憐的丈夫身上,壓得他焦慮萬分,差不多就要神經失常。

“我們每個晚上都依偎在一塊,一起防備著隨時可能到來的災難。行動的日子定在第二天的夜間。中午左右,我和我丈夫到達了倫敦,但是沒有時間通知我們的朋友他有災難;也未向警察報告這一切,為了使他將來的生命沒有危險。

“先生們,其它的一切,你們都清楚。我們明白,我們的仇人像影子一樣緊隨在我們周圍,喬吉阿諾對我們的報複,純屬他的個人原因,但是無論如何,他是怎樣的殘忍,奸險、固執,我們都清楚。他那恐怖的勢力在意大利和美國到處流傳。假如要問何時可以應證他的勢力範圍,便是目前。我藏身的地方,是我親愛的丈夫在我們離開之後僅有的幾天內安排好的,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可以保證我絕對安全。關於他自己,也想早點遠離他們,也好與美國和意大利的警方取得聯係。我本人也不清楚他住在什麼地方,如何生活。我隻能從報紙中的尋人廣告欄裏得到他的消息。有一回我向窗子外邊看去,發現這所屋子被兩個意大利人監視著。我明白,我們最終被喬吉阿諾找到了。後來,我丈夫通過報紙告訴我,他將從一扇窗口中給我發信號。但是發出的信號,惟有警告,沒有其它什麼,而且又忽然中斷。現在我知道,他發現他被喬吉阿諾盯住了。謝天謝地!當這個可惡的人出現時,他早準備好了。先生們,我現在想請教你們,從法律觀點上講,我們有必要害怕什麼嗎?我丈夫的所做所為,這個世界上的哪個法官可以判他的罪嗎?”

“哦,葛萊森先生,”那位美國人邊掃視著警官邊說道,“我不清楚你們英國有什麼樣的看法,可是我認為,在紐約,所有的人們都會感激這位夫人的丈夫!”

“我把她帶去見局長,”葛萊森先生說,“假如她所講的都是真實情況,我想她和她的丈夫都是沒有任何罪可言的。可是,我不明白,福爾摩斯你為何也牽扯到這樁案子中來了呢?”

“教育,葛萊森先生,教育,我還打算從這所老大學中學點知識。得啦,華生,你的記錄本中又多了一份淒慘且奇怪的資料。對啦,還未到八點鍾吧,今天晚上瓦格納的歌劇在考汶花園上演呢!如果我們立刻就去,或許可以看上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