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友柏自稱生意人但似乎從未做成過什麼生意，要不他還住裏弄天井呢？不過光瞧他那樣子就覺得是個奸猾的人，如果是公司老板，手底下是需要這號人的。
他又自稱任職於上海的萬國證券，他跟弄堂裏的人吹牛（上海話叫“兜牛比”），1986年他就是混靜安證券營業部的，那是全國第一個證券櫃台交易點，為了應證自己“兜的牛比”他還拿出過幾張“小飛樂”和“延中實業”的股票。
那些紙質股票五十元一張，不知真假。
常友柏常常吹的天花亂墜，可跟這種人在一起不會悶，他愛吃弄堂口一家麵館的“燜蹄麵”，吃完叼根煙騎著永久自行車到處瞎逛。
他用上海話給流浪狗取了名字——阿毛，要狗跟著車跑。
這天是1990年12月19號，吃完燜蹄麵的常友柏領著阿毛一路朝外白渡橋騎，天時陰時晴，幾輛巨龍公交車與他們擦肩而過。
常友柏上橋時用上海話喊道：“阿毛，快點嘎，要來不及了。”
但其實阿毛跑得比他那輛永久自行車快得多，可他就是這脾氣，愛大驚小怪。於是狗刺溜一下跑到橋對岸，回頭衝這個尖眼猴腮的男人吠了兩聲。
這下，他無話可說了。
前方浦江飯店門口擠了些人，不過見怪不怪了，上海人就是喜歡湊熱鬧，上海話叫“軋鬧忙”。如果有人朝地上吐口痰並且一直站著看那口痰的話，慢慢的就會有人湊過來一塊看那口痰。
可今天在浦江飯店門口還見到了記者跟扛攝像機的人，常友柏停了車加了鎖，整整他新買的夾克衫，招呼道：“阿毛，過來，你在那裏作死啊。”
他朝浦江飯店門口擁，那兒有電視台的記者在采訪路人，問的問題是對股票有什麼看法，大多數上海人都是一副謹慎或嬉皮笑臉的態度。
“我不懂呀，股票是什麼？”
“股票麼就是買來賺鈔票的。”
“我聽我家老頭子講，把錢買股票要比放在銀行裏好。”
“都讓開都讓開！不懂軋撒鬧忙，軋撒鬧忙，瞎起勁。”
常友柏拉拉衣領，以一派專家姿態登場，記者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什麼是股票。
“股票就是綁了炸彈的鈔票。”他說，“有本事的人拆了炸彈拿錢走人，沒本事的人不但拿不到錢還要被炸彈炸死。”
周遭的上海阿姨叔叔立馬對他指指點點起來。
“這神經病，又來胡說八道了。”
“那你會買股票嗎？”記者繼續問。
“買！傾家蕩產也買。我現在住裏弄房子，天天倒馬桶，傾家蕩產也買。”
有魄力！該為常友柏叫好。即便曉得他壓根沒錢，隻有床底下那一蛇皮袋的國庫券。
忽然不知誰喊了句“市長來了”，人群唰的都往那兒擠，帶著他們也推向那邊。
隻見個六十上下的男人穿著黑西裝，朝人群揮手後走入浦江飯店孔雀廳。
等一下，他不就是那個在西郊賓館裏總一臉嚴肅的白襯衫嗎？
孔雀廳裏也是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上海市市長，上海證券交易所理事長，上海證券交易所總經理，以及來自北京的諸位專家。
白襯衫上前一步，以鏗鏘有力的聲音說：
“我們設立上海證交所，表明中國改革開放的決心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