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常友柏到處鑽營想辦法弄錢的時候,91年春節一過他的妹妹常友梅就從燈芯絨廠下崗了,倒不是她犯了什麼錯誤,而是日益虧損的工廠養不起這麼多人了。
加上新聞裏不斷宣傳的“退二進三”政策(減少第二產業,發展第三產業)導致市府不斷減少對於諸如紡織業等產業的支持與補貼。
下崗了的常友梅要去廠裏拿待業救濟金,她穿的漂漂亮亮的跟其他下崗工人儼然不同。
她轉了兩部公交車才到燈芯絨廠,一進車間就聽滿是下崗工人在那兒吵吵嚷嚷的,車間早已停產積壓的庫存,賠錢也賣不出去,六七十年代的機器蓋著油乎乎的黑布,抱怨與憤怒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們用上海話宣泄著心中的不滿。
女工沈鳳雲:“想想是滿氣人的,我在廠裏已經二十年了,這是我第二次下崗,在這廠二十多年我從來沒出去療養過,也沒享受過什麼,房子也沒分配。二十年下來沒有功勞苦勞總有吧,我跟車間主任講他也不理我,別人都講我出的布是全廠最好的,我們這些老三屆的人做事情都很負責的,把東西質量看的最重。”
“我現在工資一個月加起來帶米貼隻有120塊,家裏每個月開銷都要200多,就是從指甲縫裏摳著錢在用。”
女工周莎,上去抓著主任就抱怨。
“你還算好哩,我在廠裏做了三十年,現在連米貼隻有160塊,160塊能幹什麼啊,日子過的苦都苦死了,要是我一個人中午就不吃飯了,一天隻吃兩頓,我老公以前抽牡丹的,現在隻能抽抽上海,煙都嘬到屁股了還舍不得扔。”
“我兒子也是呀。”一旁擠過來的陳菊霞也扯起了嗓子,“我兒子才上中學,正是開銷大的時候,人家孩子在學校裏吃了中飯都要吃個水果什麼的,她懂事曉得家裏困難就不吃了,想想作孽啊,這麼小的孩子這麼懂事,那麼點鈔票每個月擺來擺去跟搭積木一樣,能省一分是一分,真的,有時候睡覺睡到半夜想起這事情來就再也睡不著了。”
“我為廠裏幹了這麼多年以為弄了個鐵飯碗,現在廠裏說把我踢掉就踢掉,這算什麼啊,不把我們當人啊。”
每個領救濟金的日子下崗工人們都帶著極大的不滿與憤慨來到廠裏,來到她們曾辛勤工作幾十年的老車間,這裏寫下了她們人生最珍貴的時光,而今要關門了便一屁股將她們踢開。
誰都知道戰爭總有人死亡,改革開放就是一場戰爭,他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也會死很多人。
轉到全廠僅剩的一處還開工的“生產車間”,那車間還真是破敗不堪,如果不說還以為始建於抗日戰爭時期呢。
有意思的是車間一開工,水蒸氣就會凝結在天花板上,隨後滴落下來,滴到三樓倉庫,三樓倉庫又滴到二樓成品倉庫,二樓成品倉庫再滴到一樓車間。那些個要印花的布,在蒸花之前滴過水顏色就會花,成為次布。
就是這樣的機器,用了三十年。
生產條件的落後阻礙了產品質量的提高,由於缺乏資金與扶持,設備無法更新,產品結構也無法調整。企業不斷出現嚴重虧損與萎縮,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最後都“報應”到那些為工廠兢兢業業的工作了幾十年的工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