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康堂裏,崔涵坐在榻前,手裏端著個白瓷小碗兒,另一隻手上拿著個長柄花頭銀匙,輕輕舀了一匙送到大夫人嘴邊。
“嘶~~~,好苦啊!”
大夫人隻喝了一口,立刻皺起了眉頭,嘶嘶抽著冷氣,整張臉皺成了一團。
正如阿祿猜測的那般,大夫人這碗藥比趙媽媽的那一份苦多了,大夫人喝了一口就扭過了頭,死活不肯再喝第二口。
崔涵稍顯稚嫩的麵龐上滿是超越年齡的成熟,她又舀了一匙,溫柔的勸道:“阿婆,良藥苦口利於病,為了您早日康複,您先忍著些,好嗎?”
語氣溫柔又有耐性,仿佛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不過,俗話也說了,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大夫人已經六十多歲了,前半輩子又過得順心順遂,脾氣格外執拗,這會兒性子上來了,比孩子還難伺候呢。
隻見她緊密著雙唇,閉上眼睛,更用力的把頭扭到一邊,死活不肯再喝。
崔涵卻一點兒也不著急,更不生氣,她輕輕吹了吹湯匙上的藥汁,繼續勸著:“阿婆,您再喝一口,孫女兒給您準備了蜜餞和蜂糖,您喝了藥就拿給您。”
大夫人卻搖搖頭,絲毫不受誘惑。
崔涵也不氣餒,暫時將藥盞放在小食床上,然後衝著一旁的丫鬟招招手。
那丫鬟會意,扭身便出去了,不多會兒,捧著個帶蓋兒的白瓷罐兒走進來,隻見她將罐子送到崔涵身側,打開蓋子,一股甜香的味道飄散開來,露出一粒粒晶瑩的蜜餞。
崔涵從身側荷包裏取出一套精致的‘銀事件兒’,找出銀質牙簽,用帕子擦了擦,然後插起一顆蜜餞金桔送到大夫人嘴邊,輕聲道:“阿婆,您嚐嚐,這是我親手做的哦,是用今年春天新釀的蜂糖醃漬的,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呢。”
大夫人早就聞到那股香甜的蜜餞味兒,她睜開一條縫,眯眼看了看那蜜餞,喉頭忍不住滑動了幾下,然後扭過頭,張開嘴將那蜜餞吃了下去。
吃完,大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嗯,味道不錯,阿涵呀,再給阿婆幾個嚐嚐。”
崔涵卻將銀牙簽放在一邊,反手端起那盞藥湯,送到大夫人嘴邊,“阿婆,我知道這藥汁苦,不如您一口氣喝完,然後咱們再吃蜜餞?”
大夫人看了看那黑漆漆的藥汁,又看了看白瓷罐裏的蜜餞,眼角的餘光還掃了掃窗外站著的小兒子和兩個兒媳婦,她猶豫再三,最後一閉眼,一仰脖,將一盞藥汁全都喝了下去。
大夫人發誓,她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苦的藥汁,這、這哪裏是藥呀,分明就是黃連水呀,她覺得她的舌頭都被苦得沒有味覺了。
崔涵眼明手快,見大夫人的臉皺成了包子褶兒,忙放下藥盞,插起蜜餞喂給大夫人。
大夫人接連吃了十幾個蜜餞,這才稍稍去了去口腔裏彌漫的苦味兒。
崔涵見大夫人擺手,便放下了蜜餞,從丫鬟手裏接過一盞溫熱的白開水,雙手捧到大夫人跟前,“阿婆,您漱漱口。”
大夫人正覺得嘴裏又苦又甜的很是難受,低頭就著碗口喝了幾口,咕咚咕咚漱了漱口,一旁的小丫頭早就伶俐的捧來了陶罐,大夫人側身將口水吐了進去。
見大夫人漱完口,崔涵又體貼的送上濕帕子幫大夫人擦臉、擦手,嘴裏還柔聲細氣的說著:“阿婆,您中午想吃什麼,我親自去廚房給您做。嗬嗬,您不知道吧,孫女兒正在學習咱們崔家的家傳菜,崔氏食譜上的幾百道菜,孫女兒已經學會五十餘道了哦。”
小娘子的聲音不大,語氣柔緩,連脾氣暴躁的大夫人聽了都覺得莫名的心安。
長長舒了口氣,大夫人半眯著眼睛說,“唔,不錯,阿涵很努力,這很好,不愧是你阿耶的女兒。”
這是大夫人的老習慣了,孫子孫女好了、出息了都是兒子的功勞,倘或有點兒不足,便是兒媳婦教導不利。
崔涵年紀雖小,但也聽阿娘提起過,如今親耳聽到了,她倒也沒覺得別扭。
笑了笑,崔涵繼續說:“嗬嗬,孫女兒像阿耶,阿耶又像阿婆,這麼說來,我這麼聰明伶俐竟是全都是隨了阿婆您呢。”
大夫人聽小孫女說的話順耳,更順她的意,心情更好,一時忘了這個孫女是她討厭的大兒媳所生的孩子,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帶著點兒慈愛的意味,說道:“就你個小猴兒會說話,好了,咱們祖孫兩個也別自說自誇了,省得人家外人聽到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