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崔幼伯,在自家部曲的‘開路’下,引著一行人緩步進入府衙。
這次跟著崔幼伯來的,除了四個學院的學生和幾個崔氏族親,還有十來個崔澤、或是崔潤使出來的積年老吏。
這些人的大半輩子都在各種衙門裏廝混,對於裏麵的門門道道很是清楚,也非常了解對於一個新任刺史抵達官衙後,最先要做的是什麼。
當然,按照程序,新刺史最先要做的是交接。但這一條目前而言不現實。
那麼既不能正常交接,那就須得用些非正當的手段詳細了解府衙的具體情況。比如府衙的屬官、差役以及治下各縣的縣令等情況,再比如府衙的庫房、賬目等資料,再再比如那位囂張到了極致的郭別駕及其狗腿子的詳細資料等等。
不過,在那之前,老吏們還是非常有經驗的指揮一幹部曲將內堂整理出來,總要讓郎君們有個落腳的地方才是。
崔幼伯也覺得,這會兒天色雖不早了,但大家初來乍到,又遭遇了那樣的‘下馬威’,在安頓前,還是聚在一起溝通一下比較好。也不排除他想安撫一下眾人的打算。
崔家的下人很是能幹,不過須臾的功夫,便在大堂後整理出一間幹淨的靜室,他們將那些亂七八糟的胡床、矮凳等物清理出去,鋪上自家帶的地衣,又放了十來個精致的方形單榻,燃上熏籠和炭盆,習慣性的在熏籠裏丟幾塊崔家特製的調香。
沒用多久,原本還有些潮濕陰冷的房間立時變得暖烘烘的,一股淡淡的清香隨著嫋嫋的煙氣在房間裏飄散。
除此之外,小廝們還將崔幼伯慣用的茶具取出來,在靜室的隔間裏燃上小紅泥爐子,用自帶的梅枝雪水煎了一壺茶湯。
小廝們手腳麻利的將冒著熱氣的茶盞小心的放在案幾上,見郎君沒有什麼吩咐,又弓著身子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走在最後的是崔幼伯的貼身小廝翰墨,他待所有小廝退出去後,謹慎的關了門,然後直接坐在門外的廊廡下守著。而距離靜室不足二十步的地方,阿大已經領著十幾個持劍部曲嚴密看護著。
崔幼伯輕輕振了振袍袖,尋到一處靠窗的座位,很是隨意的盤膝坐了下來。
他見眾人還一臉陰鬱的站在屋子裏,便指了指地上的單榻,笑道:“坐吧,一路走來大家定是又累又渴,先坐了下來喝盞茶,有話咱們慢慢說!”
“是!”
大家原還是有些氣的,他們大老遠的趕來,是來赴任,又不是逃難避禍,結果還被人如此欺侮,他們如何不氣。
要知道這幾位要麼是出身名門的世家子,要麼是朝中勳爵之家的子弟,慢說在這偏遠的鄯州了,就是在京城他們也是能橫著走的人。
結果,前一刻還鮮衣怒馬的貴公子,如今卻被幾個粗鄙的門吏折辱,若不是崔幼伯壓著,方才在城門口的時候,他們就要挽袖子揍人了呢。
沒有當場發作,但那股子怒氣卻積在胸中,在府衙門口又被狠狠的氣了一場,大家的耐心直逼臨界點。
但,此刻,看到原該最生氣的崔幼伯仍一派淡然、閑適的模樣,他們胸中翻騰的怒氣竟瞬間消散。
幾人答應一聲,圍著小幾,團團而坐。
崔幼伯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淺呷一口,“唔,味兒還不錯。”心裏對下人們的表現非常滿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些事全都做好,確實很不錯,值得表揚。
大家相互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崔幼伯那張看不出喜怒的俊顏上,試圖想選找到一絲情緒的波動。
結果,卻什麼都沒有尋到,因為他們在崔幼伯的眼中都尋不到半分的火氣。麵前的崔幼伯,仿佛是在某個千古名刹與某位得道高僧在說經論道,神情柔和、寧靜,周身都散發著一種令人信服、讓人心安的氣息。
漸漸的,大家的心也都靜了下來,學著崔幼伯的樣子,端起茶盞品茶。
“嗯~~”
其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緩緩點頭,笑道:“早就聽說肅純有好茶,咱們一路上都未能有幸品嚐,今日總算如願了!”
這男子名崔波,是崔幼伯的族叔,從血緣上講,兩人的關係已經很遠了,不過,自崔鴻去洛陽做族長後,洛陽的族人們與崔家的關係愈加親厚。
因此,他雖是來給崔幼伯做幕僚的,但卻還能如此隨意的跟崔幼伯說玩笑。
崔幼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直起身子,道:“我也不是私藏,隻是這茶葉與咱們慣常用的團茶不同,我怕大家吃不慣,這才——”族叔可以跟他開玩笑,但他卻不能在長輩麵前太過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