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當永夜降臨,蒼穹中的最後的光亮湮於鉛雲,重傷垂死的顧城毅地躺在突出於大地的一片斷壁殘垣上,他挖開眼瞼上粘連的褐色血痂,無力地仰望破碎的月球殘片,風聲嗚咽,疾風掠草。他的身軀早已破碎不堪,頭發將血汙揮灑在斷壁殘垣間,留下一道道紋路,他用幹得發白的舌頭,舔了舔同樣幹裂的嘴唇,卻嚐到一股血腥味。他神色木然仰望著,然後閉上了眼——當他閉上眼時,會遙想起18歲那年夏,在華倫市的那個不平靜的午後。
“你們都要回來。”
記憶中的身影破碎又重合,斑斑駁駁。那是一切的起點,也許,也將會成為一切終結。瀕死的顧城毅忽然露出一個幾不可查的微笑。
※※※※※※※※※※※※※※※※※※※※※※※※※※※※※※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帶著粗木鏡框的嚴謹老學究,氣蘊悠長地誦讀著曆史留給後人的隻言片語,教室裏的學生們都閉目感受著語句中鮮明的畫麵感,齊齊沉靜在某些不為外人道的意境中,那關於戰爭、別離、歸來,和物是人非的無常變數。華倫一中的澄澈的晴空下漂浮著絲絲的雲縷,如藍色的玻璃上休憩的纖白羽毛。午後涼風習習,樹影婆娑,樹下的日影斑駁明滅。來自遠方的風,去赴一場比遠方更遠的盛宴。
端坐在窗邊的謝雨緋被日光鍍上了油畫般的層次感,臉上細小的絨毛呈現淡淡的金色。她的眼睛眯開一條縫,朦朧地看向前桌的顧城毅。隻見顧城毅右手支著額頭,一副假沉思,真瞌睡的做派。唉,古文課也敢睡懶覺啊,真是沒救了,要知道這老師嚴肅起來可是要被趕出教室的!現在提醒一下他還來得及,對此她狡黠的一笑,緩緩地擰開鋼筆,小閉著眼睛心翼翼地往顧城毅背後戳去,想要碰醒顧城毅。
謝雨緋先是用鋼筆輕輕地一觸,然而顧城毅不為所動,直到藍墨水在顧城毅的襯衫上逸散成一朵小花時,他也毫無反應。“不應該啊,什麼時候他這麼遲鈍了?”謝雨緋暗惱之餘便睜開了眼睛,卻震驚地看到顧城毅的背後竟有無數斑駁的血跡!從脖頸順流下來,襯衫濕紅得像雲錦紋,粘稠而駭人!血?顧城毅怎麼會突然流血?
突如其來的恐懼場麵並沒有讓謝雨緋失了分寸,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將恐內心慌抑製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
“鎮靜!震靜!謝雨緋你要鎮靜!”雖說謝雨緋的心理素質出奇得好,但是關己則亂,她不斷地給自己心理暗示,來使自己能掌控情緒,以此來獲取清晰的判斷力。
可是還沒等謝雨緋緩過神來,已經有一些學生發現了顧城毅的異常,立刻有尖叫聲刺入靈魂,之後更是有無數的叫喊,帶著讓人心慌的波頻。在華倫這樣一個治安極好的城市,血腥似乎離人們很遠,這份反常的無措確實學生們最真實的體現,因為現代針對學生的現場急救培訓課程看似有成效,然而卻忽略了學生自身的心理素質。如果有人昏倒了,或者有人手疼腳痛,他們還知道該怎樣應對,但是麵對一個因不明狀況而鮮血淋漓的人,恐怕保持距離和不明狀況的繼續惶恐成了原始的本能。
許多男生們保持著一種錯愕的姿態,畏畏縮縮,就連教授陸偉也是怔怔地出神,他看見顧城毅襯衫胸口已經紅了一片,內心有說不出的驚愕,他無法接受同在一間教室上課的同學在在眾人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周身鮮血淋漓,遭遇了無法想像的橫禍!
混亂並沒有持續幾秒,這時學委謝雨緋果斷站了起來,她的表情很沉著,冷靜地說:“張靈珊,過來幫把手!”
後排一位努力使自己鎮定的女學生聞言,怔怔地上前,“謝狀達!你跑去通知醫務處,立刻!把人和藥物全帶來!”邊說著,謝雨緋和張靈珊已經在臨時搬空了課桌椅的地板上,小心地使顧城毅平躺下來,謝雨緋確認他口腔裏有沒有異物,使保持呼吸暢通,但是顧城毅的呼吸很微弱,她邊轉頭說:“陸偉老師,請聯係ZMA(公眾安全部門)的醫療隊,病患編號屬TB係,從華倫經貿東大門進入。”說完謝雨緋讓張靈珊輕輕地拍打顧城毅的雙肩,一邊喊著顧城毅的名字。自己則解開了襯衫的扣子,尋找出血的源頭,一股血腥的味道撲麵而來,讓教室裏的人一陣壓抑,但是謝雨緋好像無知無覺一般,隻是跪在那裏仔細地搜索傷口,這是婆在眉睫的事情,如果不及時止血,他恐怕撐不了多久。但是她並沒有在顧城毅的正麵找到傷口,但是血不斷地朝皮膚外滲出來,就好像是人體內壓極大,然後擠破了周身毛細血管壁一般。她不敢輕易搬動顧城毅,所以眼下隻能按照30:2的頻率來給顧城毅做人工呼吸。沒幾下她的麵頰就沾滿了血跡。
“湛澤波、李宇!立馬跑去東大門引導救護車路線!”謝雨緋趁著間隙,拿出手機,一邊按著,一邊朝教室裏的師生們喊道:“張靈珊你照我剛才的動作做,喊他的名字,其餘的男生把教室外邊的閑雜人全部弄走,至少要開辟出一條足以供三人並排通行的路。特別是走廊和樓道!”謝雨緋迅捷地走到窗旁,淩厲地拉上了窗簾。到了此時,教室外已經圍滿了其他班級的學生,一群不明真相的人踮著腳,透過窗戶窺伺著,交流著自己的所見和推測。被驚動的老師也進門詢問起來。
由於謝雨緋的超水平發揮,教室裏的眾人一下有了主心骨,紛紛鎮定下來,陸偉教授在對著手機急切地溝通,一幹回過神來的男生看著一臉鮮血,但是平靜地跪在地上近乎機械般精準操作的謝雨緋,他們既佩服於謝雨緋的鎮定,又羞愧於自己的膽怯,於是紛紛照著謝雨緋的指示行動,擰成了一股繩。幾個健實的男生推搡開圍觀的人,進行清場,然後被點名的個別人立刻飛奔出去去聯係校醫和引導救護車,當然,他們都是跑步迅捷的一類人。
“走開走開,有什麼好看的啊?”健壯的男生把圍觀的人全部推開,有些愛湊熱鬧的滑頭不服道:“憑什麼不讓我們看啊,這裏是你家啊?”
“就是我家怎麼了?小樣兒你要是不服,放學別走啊,咱們練練?”健壯的男生撩起了袖子,立馬又有幾個高大的同學過來助威,那個滑頭聲勢一下子就萎了。
此刻教室裏的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和人命有關的事情,必須很嚴肅地去對待。
跪坐在地麵上的謝雨緋,一邊持續地給顧城毅做著人工呼吸,一邊在心裏飛快運算著,她想清了救護車到來的最佳路徑,然後讓同學撥打一串號碼,在電話撥通後,她立馬說道:“請轉接華倫的供血站……你好,南B11區有一名大量出血的特殊血腥患者,請立刻用FFP標準,溶凍MNSSU血型的血漿,至少要3000CC!並分成兩部分,一部分2000CC運抵華倫市立第一醫院以供使用,另一部分途徑第七大道,運往華倫一中東大門......如果在解放南路南段遇到救護車,那就是患者所在的救護車!”
基本交代完一切的謝雨緋神經略微一鬆,忽然發覺自己全身都是是汗。轉頭望向躺倒在地的顧城毅,似乎沒有醒轉的跡象,她平靜地抹掉麵頰上的血液,又開始機械地進行人工呼吸。
“你可千萬別有事啊。”擰成川字眉的謝雨緋想到這裏,又不由地捏緊了手中的手機。
然而此刻誰都沒有注意到,渾身是血的顧城毅,右手突然多了一枚銀色的荊棘戒指,這枚戒指被一圈暗淡的藍色光暈包裹起來,顯得無比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