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
災難礦井
房東鮑埃爾太太熱情接待了馬塞爾。她原籍瑞士,其丈夫四年前死於一次礦井事故,這很正常,全世界每天幾乎都有礦工死於這種災難。她每年可以從工廠領到30塊錢的補助金,另外她還有一間帶家具的房子可以出租,來取得很少的租金。她年幼的兒子卡爾還會在每個星期帶回來一點工資。
卡爾雖然隻有13歲,卻已成為煤礦的工人了。礦上的運煤車要經過通道的一扇門,卡爾隻是負責開門、關門,而這扇門也是為通風開設的,它能控製裏麵空氣的流向。因為他家離奧爾布雷克特礦井很遠,要他每天來回跑的話太為難他了,因此大夥又給他找了一個附加的活,夜裏當馬夫把馬牽回馬廄時,負責洗刷看護那六匹馬。
就這樣,卡爾要在500米以下的礦井中一連呆上六天,白天看護通風門;晚上就在馬廄裏的草堆上睡。隻是到了星期天,他方能重見天日,才能和正常人一樣獲得幾個小時的陽光、藍天和母親的疼愛。
不用說你也知道,當他過了一星期從井下爬上來時,他已不再是一副幹淨利落的模樣了,就如同從地獄中放出來的小鬼,或剛清掃完煙囪,變成了一個巴布亞黑人。於是鮑埃爾太太先把他按到熱水裏,用肥皂仔細擦洗幾個小時,然後再把幹淨衣服給他換上。通常是卡爾父親遺留下的一套綠色粗呢衣服,是經過她一番修剪改小了的。然後,她就望著卡爾,一直到晚上入睡。兒子在她心目中是世上最帥的小男子漢。
實際上,洗去那層黑黑的煤灰,卡爾還算是個英俊的孩子。一頭柔柔的金發,清澈的藍眼睛,再配上潔白細膩的臉。但相對同齡孩子來說,他似乎略顯有點瘦小,而常年的地下生活更使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如果以沙拉占的血球驗算法對他的血液進行化驗,那他的紅血球數量肯定是偏低的。
卡爾的性格很文靜、內向,不過卻有著不同於平常孩子的自豪感。這是由於常年對一次次災禍的經曆,對有規律生活的習慣以及征服困難後的愉悅。好像這種自豪感是每個礦工都有的品質。
卡爾最幸福的時候是和母親呆在一起,在小房子裏,伏在方桌上,把紙盒裏的各種小蟲子拿出來擺弄。他每次在井下捉到小蟲子,就放進紙盒裏。礦下的氣候四季如春,而裏麵有些奇怪的生物連生物學家也不認識,比方煤層濕潤的岩縫中長出一些離奇的植物,有綠色的苔蘚、無法描述的菌類和奇形怪狀的纖毛。後來有一位致力於昆蟲研究的工程師得知這一情況後,就告訴卡爾,他會用一個埃居來收取一種新的昆蟲標本。卡爾原本是為了獲得埃居才走遍礦內的每一個角落仔細搜尋的,但或許是受了工程師的熏陶,他慢慢地也變成一個昆蟲謎了。所以,他現在是出於自己對昆蟲的酷愛才搜集昆蟲的。
他慢慢與蜘蛛和昆蟲成了好朋友,並在孤獨之餘結交了兩隻蝙蝠和一隻大田鼠。他一次次向人宣稱:這三個好朋友是世界上最聰明善良的動物,甚至比那六匹馬還可愛。那幾匹皮光毛亮,膘肥體壯的馬本來已夠聰明了,卡爾也沒少對人們稱讚它們。
看管馬廄的老人名叫布萊爾·阿索爾。他從6歲就一直生活在地下500米的礦井中,並從未再見過太陽,所以他的眼睛已幾乎不起任何作用了,但他頭腦卻變得精細起來,他對這“地下迷宮”了如指掌!他在推煤車時,知道該何時向右拐,何時向左拐,而且從未走錯過!當他走到通風門前停下時,正好門還在開著,早飯和晚飯見麵時,你總能見到他和藹可親的臉並得到他友好的問候!
“我說的是真的,媽媽,”卡爾說,“每次我的頭靠近他時,他都會在我的臉上親一下。而且,布萊爾·阿索爾腦袋裏的鍾簡直靈極了。要不是跟他在一起,我準會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早晨和黃昏!”
鮑埃爾太太微笑著聽兒子絮叨。和自己的兒子一樣,她也很喜歡布萊爾·阿索爾,有時候會讓兒子帶些糖給他吃。其實,她也恨不得到井下去看看丈夫生前的老夥伴,去看看使她失去丈夫的那個可怕的地方。礦井爆炸後,不幸的鮑埃爾被發現時,已經被燒成了焦炭……但是女人是不允許下礦井的,所以她隻有讓兒子的故事來滿足她了。
唉!她對這個煤礦已經很熟悉了。說不清多少次,她站在那直徑足有18英尺的洞口,癡癡地幻想著丈夫從那裏出來;看著圍牆裏麵沉重的橡木籠通過滑輪用鋼索吊上來。礦山上安放蒸汽機的高大的廠房,檢查通行證的小崗亭……說不清多少次了,她看著那不停燃燒著的大鐵爐,裏麵的烈焰烤得自己渾身發熱!還有剛下班爬上來的礦工借著爐火烤衣服,更有的迫不及待地點燃煙鬥!她多麼熟悉這個地獄之門的所有聲響和身影啊!卸煤工在緊張地卸下滿滿一車的煤,裝吊工、選煤工、洗煤工、機械工、司機……他們都在不停地忙碌著。
她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到,那被罐籠帶入井下的一群群礦工所做的一切。其中有他的親人,從前是她的丈夫,現在是她惟一的兒子。
她聽著他們說笑著,爭吵著,離地麵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聽不到了。但她的心也跟著他們一起沉了下去,直到比金字塔高四倍的地方……來到井底,礦工們匆忙地從籠子裏跑出來!
他們四處散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地下城又忙碌起來。推煤工推起煤車,挖煤工拿起十字鎬奔向煤床,填土工將采完煤礦的空地用土石填實,支架工在煤城巷道中架上支柱,修路工檢修坑道,鋪設鐵軌,石工炸開煤床外麵的岩層……
主巷道如同一條寬敞的大街,連通了相隔三四公裏的兩個礦井,主巷道兩側有許多側巷道與之相連,這些側巷道之間又有更小的巷道相連。巷道之間豎立著由煤或岩石形成的牆或支柱,所有的一切顯得那麼井井有條,堅實牢固而烏黑透亮!……
在這縱橫交錯的無數巷道組成的地下迷宮中,忙碌著一支光著膀子的礦工大軍,他們彼此交談著,在安全礦燈的照耀下快活地幹活!……
當鮑埃爾太太獨自一人坐在家裏的火爐旁遐想時,腦子裏常常浮現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在這無數的巷道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條更熟悉的巷道,就是由卡爾負責開關通風門的那條。
當傍晚來臨時,白班的工人上來了,夜班的工人又下去了,但她親愛的兒子卻不會這時上來。
他到馬廄去找親愛的布萊爾·阿索爾去了。他先照顧老人吃完飯,再把馬的草料準備好,才去吃自己被人從上麵帶下來的那點冷飯。吃完後,他就給那隻安詳地伏在他腳邊的大田鼠講故事,又和那兩隻在他頭頂飛舞的蝙蝠唱會兒歌,玩累了就躺在草墊上睡去。
鮑埃爾太太就像身臨其境一樣,因為卡爾已經把這些給她講了至少300遍了,他說到哪裏,她都能看得到。
“您知道昨天我給工程師送昆蟲去時他對我怎麼說嗎,媽媽?他說要給我出幾道數學題,假如我能做對的話,等他再測繪礦井的平麵圖時,就帶我去給他拿工具。並說要開一條巷道,直通威勃礦井,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呀!”
“真的,寶貝?”鮑埃爾太太高興地說,“工程師真是這麼對你說的?”
她眼前又浮現出這樣一幅情景:兒子拿著測繪工具,像個工程師的助手一樣神氣。
“但是,我很擔心,”卡爾又說,“我怕沒人能幫我講一講那些數學題,到時候做不出來。”
馬塞爾正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抽著煙聽他們母子對話,聽卡爾說到這裏,就對他說:
“到時候你哪兒不懂不妨告訴我,我也許能給你講一下。”
“您會數學?”鮑埃爾太太驚訝地問。
“我當然會,”馬塞爾說,“我每天晚飯後都去夜校上課,恐怕不可能什麼也學不到吧?老師還說我學得不錯呢,他說我都可以給別人當老師了。”
卡爾興奮地取來紙和筆,並站在馬塞爾旁邊,把不懂的問題說給他聽,馬塞爾就給卡爾詳加講解。卡爾很快就明白了那些問題,他對馬塞爾佩服極了。
打這開始,馬塞爾更受女主人的尊敬了,而他也和卡爾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而且,他在工廠裏的出色表現也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很快就被破格晉升為一等工。他每天早晨7點去上班,下班吃過晚飯後,就去夜校聽工程師特魯勃奈講課,努力學習幾何、代數、機械工業製圖等功課。而且進步神速,老師對他讚賞有加。進入工廠僅兩個月後,他就跨入了最優秀人才的行列,不僅O字區,而且整個鋼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第一季度末,他的上司就向中央總部呈上了一份推薦信:
“約翰·施瓦爾茨,26歲,一等鑄工,茲向中央總部推薦此人:他無論在理論知識、實際工作和創新精神三方麵,都可稱得上‘出類拔萃’”。
不過,必須有一個非凡的機遇,才能讓總部真正對馬塞爾產生興趣。隻要耐心等待,總會有這樣的機遇,隻是馬塞爾沒料到,這個機遇竟是在如此悲慘的情況下到來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都上午10點了,但馬塞爾發現小卡爾還沒回來。他很納悶,就去問鮑埃爾太太,是否她知道卡爾為什麼還沒回來,但鮑埃爾太太焦急地告訴他,她也不知道。按說卡爾兩個小時前就該回來了。馬塞爾就去奧爾布雷克特礦井找卡爾。
他沿途看到礦工就問見沒見到小卡爾。他們都說沒見到。大家彼此互道平安後,他又繼續朝礦井走去。
等他到達礦井時都快11點了。今天是休息日,礦上安靜多了,偶爾能看到“摩登女郎”(這是礦工們給選煤女工起的綽號)在和檢查員聊天,檢查員連休息日也得照常上崗。
“您看到編號是41902號的小卡爾出來了嗎?”他問檢查員。
檢查員拿出名單查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
“礦上還有另外的出口嗎?”
“沒有,就隻有這一個出口,”檢查員答道,“礦井北麵的出口還在規劃之中,並沒打通。”
“這就是說,小孩子肯定還在井下了?”
“肯定,不過也真奇怪,一般星期天井下就留五個專門守衛。”
“我下去找一下可以嗎?”
“不行,任何人未經許可不準下去。”
“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故?”“摩登女郎”插嘴道。
“星期天能發生什麼事故?”
“但不管怎樣,”馬塞爾說,“我必須找到這個孩子!”
“那你最好去找機械工長……就是那個辦公室……也不知他出去沒有……”
工長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節日禮服,襯衣領子像白鐵片一樣硬,正準備出去。馬塞爾把情況向他一講,這個好心人馬上擔心起來。
“那我們一起下去看看吧。”他立刻說。
於是,他吩咐機手立刻準備罐籠,並請馬塞爾和他一起下去。
“最好還是帶上‘加裏貝’氣箱,”馬塞爾說,“萬一派上用場的話。”
“不錯,井下的情況誰也說不準。”
工長從櫥子裏拿出兩隻鋅皮儲氣箱,外形像巴黎的飲料小販背上的可可壺。這種密封箱是用來儲存壓縮空氣的,頂端有兩個橡皮管,使用時用牙咬住角質管嘴。一個特製的風箱可以把裏麵的空氣放出來。帶上這種存有純淨空氣的箱子,人們可把鼻子用夾子夾住,在空氣十分重濁的環境中也能自由呼吸。
兩人準備就緒,走進罐籠,滑輪上鋼索滑動,把罐籠放下井底。兩人打開了手中的礦燈。
“您不是礦工,但看您並不害怕,”工長說,“不像有的人,第一次進罐籠嚇得哇哇大叫,手足無措,像兔子似地在裏麵亂動!”
“是嗎?”馬塞爾答道,“我倒覺得沒什麼。”
他們問一個交叉路口上的守衛,那人說他一直沒見到卡爾。
他們又走向馬廄,看到小卡爾的書包掛在牆上,草墊上放著他的數學課本和一把馬刷。
但馬塞爾注意到卡爾的礦燈不見了,這說明卡爾一定還在礦井裏。
“會不會掉進哪個坑裏?”工長沉吟著說,“但這是不可能的!星期天他到煤床邊上幹什麼去?”
“噢,可能他是去捉昆蟲了!”那個跟來的守衛說,“這孩子酷愛昆蟲!”
有一個年輕人也跑來支持這種說法,因為他曾在7點鍾看到卡爾拿著礦燈走遠了。
現在需要開展認真搜尋。他們又召集了另外幾個井下的守衛,在一張礦井平麵圖上分配下每個人搜尋的區域,然後就分頭行動了。
他們用兩個小時找遍了礦井的每個角落,七個人又在交叉路口碰頭了。他們沒有發現任何坍塌的地方,也沒發現有卡爾走過的跡象。工長也許由於饑餓而產生了失望,於是他斷言,卡爾肯定已經出去了,正好他們都沒發現,而現在可能已在家裏……嗯!……吃午飯了。
但這種說法隨即遭到了馬塞爾的反對,他堅持卡爾還在井下,要求重新搜尋。
“這是什麼?”他指著平麵圖上的一個虛線劃出的圈說,相鄰附近幾處都有詳細標注並用實線劃出,而這個圈就好像地理學家在地圖上標注北極地區那些未經探明的地方一樣。
“那個地方因煤層太薄沒有開采價值而被廢棄了。”工長答道。
“廢棄的地方?……到那兒去找找看!”馬塞爾堅持道。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那塊空地。是的,表層已經滑膩發黴了,顯然這地方已經廢棄好幾年了。
他們四處看了一下,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馬塞爾突然叫大家停住,並問道:
“你們有沒有感到頭暈?”
“哎呀!沒錯兒!”其他人都說。
“我剛才就覺得有些頭暈了,”馬塞爾說,“這肯定是二氧化碳所致……我可不可以點根火柴試驗一下?”
“點吧,年輕人,沒事。”
馬塞爾掏出火柴盒,把一根火柴劃著,然後拿著它靠近地麵,火焰立刻熄滅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說,“因為二氧化碳密度較大,所以在空氣下層……大家都退出去,我是說你們幾個沒帶‘加裏貝’氣箱的。但是工長先生,我建議我們兩人留下來繼續尋找。”
那幾個人都走了,馬塞爾和工長立刻各自取下儲氣箱的橡皮管嘴用牙咬住,並把鼻孔用木夾夾住,然後沿著巷道接著往前走。
當他們走出一刻鍾後,終於發現了疑點:遠處黑暗中有微弱的礦燈光發出,他們衝了過去……
在潮濕的牆根下,小卡爾靜靜地躺在那裏,可憐他的身體早已經冰涼了,嘴唇發青,臉色發紫,脈搏早已停息了。兩人也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他是想撿起地上的什麼東西,但他剛一彎腰,就立刻被二氧化碳包圍了。
不管想什麼辦法救都為時太晚了,他已經死了四五個小時了。
第二天晚上,斯達爾施塔特的公墓上又添了一座小墳。可憐的鮑埃爾太太,先是失去了丈夫,現在又失去了惟一的兒子。
中央總部
奧爾布雷克特礦區的主任醫師埃希丹納希寫了一份明細的死亡報告:卡爾·鮑埃爾,41902號,13歲,因在228號巷道捉昆蟲時,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而窒息死亡。
工程師莫勒斯姆爾的報告更深入地闡明了一點,必須在14號平麵圖上把B區也規劃入通風設施之內,因為B區巷道有一種散發極其緩慢的有毒氣體,它極易被忽略而引起中毒事件。
緊接著,這位工程師又上呈了一份推薦信,提出工長雷洛和一等鑄工約翰·施瓦爾茨在這一事件中表現出機智勇敢、忠於職守的精神。
10天以後,當馬塞爾去門房取他的報到牌時,發現有一份通知掛在他牌下麵的釘子上,上麵寫道:
“施瓦爾茨務必於今天上午10點鍾到總經理辦公室!A字路A字門,中央總部。穿戴要整齊。”
前一段時間,無論是在與同伴交談中還是星期天在城外觀察時,他都能看出,中央總部決非一般人能進得去的。而且更有人說,曾有些想逞匹夫之勇擅闖禁區的人,結果都神秘地失蹤了;而能去那裏工作的人,事先都必須辦理一係列複雜機密的手續,最後還要莊嚴宣誓,對自己知道的事決不泄露一點,如違此誓,將會被秘密法庭殘忍地處決……又有人說,從這座“聖殿”有一條地下鐵路通到環形路上……有時會有神秘的客人通過火車出入城區……裏麵有時會舉行高層會議,會員們都是些不知名的高深人物……
馬塞爾也並非完全相信這些傳說,不過這些傳說起碼證實了一點,那就是一般人想進入中央總部甚至比登天還要難。他也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有冶煉工、熔鐵工、衛兵少尉、木工、錘工等,但他們沒有一個曾接近過A字門。
現在,他在驚喜之餘又夾雜著一絲怯意,但他還是按時走進了戒備森嚴的中央總部。
門衛先讓他在門房裏等一會兒,門外站著兩個穿灰色製服、佩短槍的彪形大漢。門房則像修道院中修女們的傳達室一樣,有兩扇門,一扇向外,一扇向裏,但它們從不同時打開。
經過了對證件的認真核實之後,兩個大漢將馬塞爾的眼睛用一塊白手絹嚴嚴地蒙住,馬塞爾任其擺布,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他倆一邊一個架住馬塞爾的胳膊,一言不發帶著他就走。
走出大概兩三千步,爬上一段樓梯,他們打開門走進去,等把門關好後,馬塞爾眼上的手絹被摘掉了。馬塞爾打量著這間屋子:擺設非常簡要,隻有一張黑色桌子,幾把椅子,一塊大畫板,桌上放著各種繪圖工具,一個高大的安著毛玻璃的窗戶射進一些光線。正在這時,走進兩個大學教授模樣的人。
“據說你很有才幹,”其中一個人說,“我們想考你一下,如果你是人才,我們也不想把你埋沒掉。你可以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嗎?”
馬塞爾謙遜地表示願意接受考試。兩位主考官便向他提了一些問題,有化學方麵的,也有幾何、代數方麵的。馬塞爾對每個問題都回答得正確而明了,令他們非常滿意。另外他在黑板上畫的圖也清晰明了,而且沒費多大功夫。他的方程式列得工整而緊湊,行與行的間距相等,如同一排排優秀的士兵接受檢閱一樣。而更讓主考官驚訝的是,其中有一道證明題,他的構思是如此巧妙、新穎,他們問他是從那兒學來的。
“在沙夫豪森上初中時學的,那是我的母校。”
“看來你在設計方麵很出色!”
“這確是我的專長。”
“瑞士的教育辦得真不賴!”一個對另一個說,“現在要求你用兩個小時把這張圖畫出來。”
說著他們遞給馬塞爾一張非常複雜的蒸汽機切麵圖。
“如果你畫得好,你就會得到成績優秀、令人滿意的評語,那你就被錄用了。”
隨後,他們就都走出了屋子,馬塞爾於是認真地畫了起來。
時間到了,兩個主考官走了進來。他們拿起圖,看後大加讚賞,於是評語上又多了一句:我們的設計師還沒有一個具有如此天分。
隨後那兩個大漢又走了進來,又把他眼睛蒙上,帶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我們要分配你去設計處的一個製圖車間去,”總經理說,“你能接受我們規定的條件嗎?”
“不知是什麼條件,”馬塞爾答道,“但我想我能接受。”
“你聽好了:第一,在整個雇傭期間,你不許外出,除非在極特殊的情況下,你得到特別許可時;第二,這裏實行軍事化管理,你必須對上級絕對服從,否則軍法從事。你如今享受少尉待遇,還能夠按規定晉升到更高級別;第三,你必須宣誓,絕對對你在部門中的所見所聞守口如瓶;第四,你的所有來往信件必須經過上司檢查,並且隻能和家裏人通信。”
“幹脆直接說,我被囚禁在監獄裏得了。”馬塞爾心中暗道。
但他回答得也很幹脆:
“這都是一些合理要求,我全都能接受。”
“那就好,現在你舉起右手……宣誓吧……(馬塞爾把誓詞朗誦了一遍)好!任命你為第四車間的設計師,會有人為你安排宿舍;這裏還有第一流的食堂供應膳食……你的行李帶來了嗎?”
“沒有,先生。因為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所以行李還在房東家裏。”
“派別人給你取就行了。你現在已經不能再出去了。”
“幸虧筆記上用的都是暗語,”馬塞爾想,“要不然,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就完了!……”
當天晚上,馬塞爾已經住進一間舒適的房子裏了。房子在四樓,這幢樓的前麵有一個大院子。他現在意識到,新的生活開始了。
然而這裏的生活環境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殘酷。在餐廳裏他結認識一些同事,但都看起來蠻友好的,和在外麵幹活的人一樣。為了在枯燥的工作之餘輕鬆一下,他們還組織了一個幾個人的小型樂隊,每到晚上都娛樂一下,氣氛相當不錯。雖然他們的業餘時間有限,但至少有一個圖書閱覽室,可以補充些精神營養。並有一些知識淵博的教授來組織講學,所有工作人員必須到場聽講。還得參加經常性的測驗和考試。隻是活動空間小,令人感到有些禁錮和沉悶。這可以說是一所管理很嚴格的成人學校,盡管所有人都必須習慣於遵守那些鋼鐵般的紀律,但總的說來還不至於讓人感到太壓抑。
整個冬季,馬塞爾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當中。他勤奮認真、刻苦鑽研,學習進步神速,特別是設計圖,已達到了完美無暇的程度。他受到老師們和領導們的一致好評,在短短的幾個月中就脫穎而出、小有名氣了。他是當之無愧的最熟練、最聰明、最富創造力的設計師。同事們誰有困難都會向他請教,有時就連上司也對他不恥下問,一個人憑真才實學獲得的不僅是榮譽,而更重要的是尊嚴。
但是,假如到了設計處就認為他能獲取中央總部的機密的話,可就大錯而特錯了。
這雖然也是中央總部的下屬部門,但周圍都有鐵柵欄,方圓不過300米,他就在這個小圈子裏生活。不過憑他的智力,還是能把思想範圍擴展到冶金工業的最遠部門的。但他的實際工作範疇僅是設計蒸汽機,設計不同的體積和動力的各種蒸汽機,根據其不同用途用於各種行業,有的用於軍艦,而有的用於印刷機。不過,他從未涉足於這個業務圈之外的設計,嚴格細致的分工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行業中了。
到A字區工作已經4個月了,但馬塞爾對鋼城的內幕比剛來時並沒有更多的了解,頂多也就是在茶餘飯後的閑談中得到一些表麵情報。盡管他才華出眾,但充其量隻是這個龐大的機器上的一個小齒輪。據說,整個蜘蛛網般的組織機構的中心是那座俯瞰全城的金牛塔,它高高淩駕於其他建築之上。並且了解到,舒爾茨先生就住在金牛塔的最下層,而塔的中部就是那間有名的密室。另外還有人說這座巨大的建築物水火不侵,裏麵像一艘豪華戰艦的外殼一樣包著鐵皮,而又由多層裝有暗鎖的鋼門把它封閉起來,如同防範最為嚴密的銀行一樣。而且大家都認同一種說法,那就是舒爾茨正在研製一種威力極強的武器,這種武器的殺傷力舉世無雙,為的是確保德國能很快統治整個世界。
為了探出其中的秘密,馬塞爾絞盡了腦汁,想出翻牆、喬裝等各種江湖行徑,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了,因為這些設想根本不可能辦到。那裏高牆重疊,重兵看守,夜裏明亮的探照燈亮如白晝。想盡了千方百計,還是沒有辦法能確保跨越這些障礙。而且就算他能成功爬上高牆,他也絕對看不到全景,隻能看到其中的某一個局部。
但無論如何,他發誓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如果讓他等10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等下去。他必須探得這些秘密,那一天也會最終到來。如今,法蘭西城正日益繁華起來,在這座康樂城中,它的各種公益活動正在發揮功效,使每個窮困或失業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看到拉丁民族一天天地走向巨大的成功,更會引起舒爾茨的仇恨,更下決心要對法蘭西城進行威脅。這些馬塞爾已從鋼城的種種跡象中找到了證據。
一連幾個月過去了。
進入3月了。這天,馬塞爾正在苦苦思索心中曾想了千百遍的那個誓言和計劃時,有一個穿灰製服的衛士來通知他,說總經理找他有事。
“舒爾茨先生命令我,”總經理說,“選派一名最好的設計師給他送去。我看就是你了,馬上把行李準備一下,立刻去中央區……另外,你也被晉升為中尉了。”
就在馬塞爾就要陷入絕望的時候,卻從天上掉下如此的良機,這也完全是他優異的工作成績所帶來的理所當然的結果。馬塞爾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
“我非常榮幸能把這個好消息通知你,”總經理又說,“願你在此基礎上再接再勵,永不退縮。你定會前途無量的,好好幹,我的小夥子。”
馬塞爾的心血沒有白費,終於看到幸運之門似乎在為他敞開了!
他將一切東西全裝進皮箱裏,然後就隨著穿灰色製服的人走進了最後一道牆。這是從A字區進入中央區的惟一關口,他曾讓馬塞爾在門外徘徊了那麼長時間,但現在穿過它隻不過是幾分鍾的事。
神秘的金牛塔就在眼前了,而此前,馬塞爾隻能從雲霧中隱約看到它那高高的塔尖。
但眼前的景象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同一個久居歐洲鬧市區或嘈雜車間中的人,一覺醒來就站在了熱帶原始森林之中!這就是馬塞爾此時的感受。
況且,即使是一座原始森林,你還能從那些傑出的作品中看到其中描述的景象,但舒爾茨先生這座經過精心修飾的花園,卻是人們從未見過的賞心悅目。棕櫚樹高大粗壯,香蕉茂密無比,仙人掌寬大肥厚,遮住了陽光。高大而直挺的桉樹被常春藤溫柔地纏繞著,如同是一件碧綠的時裝。地上的花草名目繁多,菠蘿、石榴、橙子,舉目可見。天空中風雀和報喜鳥飛舞盤繞。而空氣也像熱帶森林中一樣,溫熱濕潤。
馬塞爾一路留意是否有造成這一奇異美景的供熱設備,但奇怪的是,他什麼也沒看到,心中不由暗暗納悶。
他忽然一下想到,這附近有一個終年燃燒著的煤礦,也隨即明白了,一定是舒爾茨通過金屬管道,巧妙地利用了這個地熱寶庫。
盡管這一切都得到了解釋,但馬塞爾仍不禁陶醉在眼前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中,又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充滿醉人幽香的空氣。在這半年中,他都不曾看到過一棵綠草,現在終於得到補償了。一條砂礫小徑延伸到平緩的斜坡之上,盡頭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回廊。台階上一排廊柱聳立著,回廊後麵是一座方形高樓,似乎是金牛塔的底層。有七八個穿紅色製服的侍者和一名頭戴軍帽手拿長槍的衛兵站在回廊下。一些精美的銅燭台立在柱子之間。正當他慢慢走上台階時,聽到腳下傳出輕微的轟隆聲,他意識到真有地下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