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

一件家事

在講述整個事件的同時,我們很少談論主人公的私生活。不過,現在我們回頭再談也為時不晚。

說句實話,可敬的大夫並非是個永遠的工作狂——隻知獻身於集體、人類事業——也考慮自己的事,即使剛剛跨上理想的征途也是一樣。當他在說完最後幾句話時,馬塞爾那蒼白的臉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從他的眼睛中無法看出所隱含的意思。而且年輕的阿爾薩斯人沉默不語,大夫也以同樣的方式表示了詢問。不過,年輕人以最大的意誌力壓抑住了自己的情感,恢複了正常。

而此時,沙拉占再也不耐煩了。走進年輕人,用大夫習慣的動作,抓住他的手臂,然後既像專心致誌又像漫不經心地給他號起脈來。

馬塞爾被弄得莫名其妙,但卻任沙拉占所為。沙拉占見他還不開口,不得不先開口了。

“我的孩子,”他說道,“關於鋼城的未來命運,我們以後再談。可是即使一個人完全獻身於造福人類的事業,他也不應該不關心他所熱愛的、所親近的人吧!現在,我覺得有件事應當讓你知道。一個月以前,有人向一位年輕姑娘求婚,她的名字一會兒你會知道的,這已經是第20個求婚者。在這20個年輕人當中,每個人的情況都很好,即使是最挑剔的姑娘也該應允的,但她卻始終是一個‘不!’’

與此同時,馬塞爾猛地把手從沙拉占的手中掙脫出來。不過,或許大夫已查清了他的病因,仍舊繼續說下去。

“最終,那個姑娘的母親忍不住了,便對她說:‘我們是否可以知道你拒絕的理由呢。在這20人當中,不論教育、財產還是地位、相貌,都不差!你為什麼總一次次堅決地拒絕,即使考慮一下都不呢?你平常並不是如此不通情理呀!

“麵對母親的責問,那個姑娘決定說出原因。因為她是一個頭腦清楚、心胸坦蕩的好姑娘,這次決定把所有的心思都吐出來。她說:‘我所回答的,都是真心實意的話。確實,在那20個求婚者當中,大部分人都是很好的伴侶。不過,在我看來,有一點他們不過關。所有的求婚者並不是欣賞我這個人,而是衝著我們家的錢庫而來。每想到這一點,我實在無法答應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今天,實話對您說吧!所有的求婚者當中,沒有我正等待的或許以後仍得一直等待的人。也許,那個人會讓我永遠地等待下去。

“‘什麼,孩子!’她母親驚訝萬分地說,你……,

“那個姑娘的母親停住了,因為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便把目光轉向丈夫,希望丈夫能夠援助她。

可是,她丈夫或許不想加入關於兒女私情的爭論,也許認為母女倆把話談清楚,自己才好插嘴,反正丈夫是無動於衷。可憐的姑娘窘得臉都發紅了,還有點生氣,就和盤托出了一切。

“‘我剛剛已跟您說了,親愛的媽媽,’她說,‘我等待那個人已經很長時間了,甚至將永遠地等下去。但我要補充一句,即使如此苦等,也許將等一輩子,但我不會怨天尤人。或許那個人很貧窮,也許他不提出來是對的。不過,他也和我一樣在等待著。’

“‘他怎會這麼認為呢?’母親插話說。她聽了女兒的話後,十分為女兒未來的幸福擔心。

“但她的丈夫把話叉過去了。

“‘親愛的,’他親熱地抓住妻子的雙手說,‘你這樣的母親太不夠格了,女兒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對你不但敬重有加,而且非常聽你的話。在她懂事以後,聽見最多的,莫過於聽你誇獎那個幾乎成為我們家中一員的小夥子,你還讓全家都學習他那堅強的性格。你的丈夫也一有機會,就稱讚他出類拔萃、才華橫溢,你也總是點頭表示讚同。要是我們的女兒不對這個年輕人動心的話,她豈不是太沒有孝心了嗎?’

“‘啊!爸爸!’年輕姑娘被人說破心事,立刻撲入母親的懷裏,以此掩飾她的羞澀,‘您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心事了,幹嘛還要逼我說出來啊?’

“‘幹嘛?’父親回答說,‘就是想讓你親口說出來,我的乖女兒,就是想讓你親口告訴你的母親。我和你母親完全讚同你的選擇,並且完全符合我們的心意,為了不令那個人窮誌大的年輕人自己提出認為有傷其自尊心的要求,必須由你自己說出來。對!這件事由我向他提出。因為我就像了解你的心一樣了解他的心思!你盡管放心!一有合適的機會,我就會去問馬塞爾,他是否願意做我的女婿?……’”

馬塞爾完全沒有一點準備,猛然聽到最後一句,蹭地跳了起來,仿佛腿上裝了彈簧似的。奧克塔夫微笑著注視著他,沙拉占向他伸開雙臂,但馬塞爾卻怔怔地看著父子兩人,迷茫而不知所措。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即使一個人再堅強,當幸福之神沒打招呼便突然闖進他心裏的時候,不都是這種德性麼!

尾聲

可怕的烏雲散去之後,法蘭西城與鄰邦相處融洽,城市日益繁榮,處處洋溢著快樂。

居民的信念統一,大家齊心協力,創造出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隻有付出才會有收獲,所以沒有人嫉妒他們,也因為他們的強大,即使最狂妄的人也望而怯步,繼而對他們畢恭畢敬。

當可怕的舒爾茨先生掌握鋼城時,那隻是一座令人生畏的兵工廠,一個渴望戰爭的毀滅性機器。不過,在馬塞爾的整頓下,斯達爾施塔特鋼城變成了造福於人類的機械設備生產中心。

相互暗戀的馬塞爾和讓娜終於如願以償,並生活美滿,婚後一年,他們有了愛情的結晶,更使他們歡樂無窮。

奧克塔夫呢?他全心全意地協助馬塞爾,表現極為出色。目前,讓娜正在撮合他和她的一個密友的婚事。這個女子不但美麗大方,而且聰慧明事理。她一定會成為他的賢內助。

至於沙拉占和他的太太,他們的心願已了。總之,他們已完全達到幸福的最高峰和榮譽的最高峰了。

至此,我們可以肯定,未來屬於年輕的馬塞爾和奧克塔夫。而法蘭西城這個模範城市和斯達爾施塔特這個模範工廠必會成為世上的楷模。冰雪冬天

黑旗

5月18日早晨,才5點鍾神甫就起床了,這裏是古老的敦考克教堂,一如往日,神甫將為幾個忠實的教徒舉行彌撒。

正當他穿好教袍,向聖壇上走時,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這是一個老水手,年齡大約60歲,但他身體依然硬朗,精神很好,一副憨厚樸實而又樂觀開朗的模樣。

“神甫,”他叫住神甫,“請稍等。”

“這麼早你跑來做什麼,讓·科布特?”神甫問。

“做什麼?唉,當然有要事找你。”

“行,我做完彌撒後……”

“彌撒?你還想做彌撒?”

“為什麼不呢,讓·科布特?”神甫驚奇地問,“而且已響了三次鈴……”

“我管它響了幾次鈴,”讓·科布特打斷他的話說道,“讓它接著響吧!神甫,您承諾過的,您要親自在我兒子路易斯和侄女瑪麗的婚禮上表示祝福的。”

“噢,他已經回來啦?”神甫喜出望外地問道。

“快了,”科布特說,“太陽升起時,我們的雙帆船已經出現在了望塔的望遠鏡視野中。”

“那麼先向你祝賀,科布特。”神甫說,“我答應過的當然算數。讓牧師替我作彌撒,路易斯一回來,我隨叫隨到。”

“我想不用占用您太多時間,”科布特說:“但您要寬恕他在北海中的惡行。等他一下船就立刻來教堂舉行婚禮,就這麼說定了,你覺得怎麼樣?”

“那你還不快去準備,科布特。”

“好。我這就去了,再見神甫。”

科布特跑回到碼頭上的家中,他很愜意能夠從這看到深愛著的北海。

老科布特在海上幹了大半輩子,先替別的船主做事,後來自己攢夠了錢,就在此安家落戶,並自己買了船,他用船把木材、鋼筋和瀝青從北海運出去,高價賣掉。日子漸漸富裕起來,再後來他的兒子路易斯接替了他的船長位置。兒子很為他爭氣,受到了當地船長的一致推崇,成為敦考克最出色的水手。

路易斯與瑪麗心靈相通,並不因遠航北海而有絲毫淡忘,瑪麗也是日夜思念著他。她是一位美麗善良的佛蘭芒姑娘,屬荷蘭血統,今年不到20歲,母親臨終前將她交給自己的弟弟讓·科布特照管。科布特拿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並且路易斯和瑪麗兩情相悅的心思並沒有逃出老水手的眼睛。

要是船做成一筆大買賣回來了……科布特盼望能賺到一筆可觀的錢。船三個月前出發的,路過挪威西岸的博多,很快就返航了。

科布特一進家門,就發覺屋內與往日不同,到處裝飾一新,而且瑪麗也已身著婚紗,臉上寫滿了幸福。

“我倒盼著,船再晚些到達,我們還沒準備好呢。”她說。

“抓緊,瑪麗,”科布特回答,“今天的北風會加快返航船的速度。”

“親友們您都通知了嗎,舅舅?”

“那還用說。”

“律師和神甫呢?”

“都通知了。就差沒通知你了,所以你還沒準備好。”

這時走進一個人,是老朋友克萊博。

“嗨,老夥計,”他叫道,“這下你走運啦!怎麼這麼會算計,當局剛決定為海軍購買一批木材。”

“那又怎麼樣?當局和我有什麼關係?”

“您也明白,克萊博先生,”瑪麗說,“現在我們惟一關心的就是路易斯。”

“我知道,不過這批木材生意……”

“你要參加婚禮。”科布特沒讓商人說下去,他把克萊博的手攥得生疼。

“這筆交易真是……”

“克萊博,當地每個人我都通知到了,所有的水手都要參加婚禮。”

“我們要去碼頭等他嗎?”瑪麗問。

“當然,”科布特不容置疑地說,“而且大家要排好隊,兩人一排,還請了樂團。”

客人們很快都到齊了,盡管時間還早,卻沒有一個缺席。每個人都向老水手獻上誠摯的祝福,因為他值得讓人敬重。瑪麗向上帝祈禱已畢,很快穿著婚紗走了出來,臉上光芒四射。女人們都親吻了她的臉,而男人們則吻了她的手,科布特示意出發。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景象,朝陽下一群歡樂的隊伍整齊地走向海邊,整個敦考克港都轟動了,從窗口和半開的門口都有腦袋伸出來,都表示著真誠的祝賀和欣喜的讚美。

歡樂的隊伍到達了碼頭,天氣出奇的好,太陽也在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清爽的北風吹得浪花四起,一張張白帆點綴在藍色的海麵上,海鳥在上空自由翱翔。

南北兩個碼頭伸入海的縱深處。北碼頭上擠滿了參加婚禮的人們,站在港口盡頭的一棟小樓前。雙帆船正飛速駛來,科布特手拿望遠鏡,指點著船,自豪地回答著親人們的提問。

“看我這船!”他大聲說,“又幹淨又平穩,毫無破損和遺漏。”

“看到路易斯了嗎,船長?”有人問。

“沒有。嗨,他一定是在駕駛台上!”

“船上為什麼插旗子?”克萊博問。

“誰知道,老夥計,他自有他的道理。”

“給我望遠鏡,舅舅!”瑪麗喊道,“我要首先看到他。”

“但別忘了他可是我的兒子呀,小姐!”

“他30年前就已經是您的兒子啦。”瑪麗笑道,“但他隻做了我兩年的哥哥。”

已經看得更清晰了。船上的水手做好了拋錨的準備,但人們仍沒看到路易斯。

“看!那是大副安德烈。”克萊博叫道。

“木匠菲德爾也在那兒。”有人說。

“還有老夥計佩爾南。”

雙帆船距碼頭還剩一箭之遙時,象征哀喪的黑旗突然升了起來——船上有人遇難了!

一絲驚懼掠過人群,瑪麗已是渾身發抖。

雙帆船沉痛地伏在岸邊,甲板上死氣沉沉。瑪麗、科布特和好多朋友都奔到船上。

“路易斯呢?”科布特問。

水手們無言地脫下帽子,悲傷地看了一眼黑旗。

瑪麗慘叫一聲,昏倒在科布特懷中。

雙帆船是由安德烈帶回來的,但路易斯沒有隨船返航。

老水手的計劃

瑪麗被她的朋友們扶回家後,大副安德烈便把路易斯遇難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給科布特聽:

4月26日,船駛近挪威海岸的大漩渦。當時正刮著西南風,天氣突變,船在即將駛上海角時,卻發現了一隻縱帆船的求救信號。那隻船隻剩下了桅杆,正被一步步地帶入漩渦。路易斯毅然決定前去營救。他不聽眾人阻攔,帶著駕駛員吐瓦和水手皮埃爾乘一艘小艇而去。水手們眼看著他們消失在霧色中。夜晚臨近了,風浪越來越大,雙帆船再等下去也會有可能被大漩渦吞沒,不得不逆風向西南行駛,隨後幾天一直在路易斯失蹤現場附近搜尋。但路易斯船長和兩名水手都沒再出現,也沒發現小艇和那隻縱帆船。大副安德烈應急不亂,指揮雙帆船返回敦考克。

科布特聽著,老淚縱橫。他惟一感到欣慰的是,兒子是為救人而英勇獻身的。

這一災難迅速震驚了敦考克,善良的人們都來向科布特和瑪麗表示同情和慰問。安德烈並對瑪麗說,路易斯船長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深愛著她。

悲痛稍減之後,科布特思前想後地琢磨這件事。第二天,他問安德烈:“安德烈,你能肯定路易斯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是的,老船長。”

“你們認真搜尋過他嗎?”

“當然,老船長,但不幸的是,路易斯船長和兩名水手肯定被卷進大漩渦中了。”

“那麼,安德烈,你還樂意做我船上的大副嗎?”

“那要看誰來接任船長。”

“我!我來當船長。”科布特道,“馬上卸貨,召集船員,我要立刻啟航去尋找路易斯。”

“但他已經死了,您要節哀。”安德烈以為他悲傷過度,有些衝動。

“這很有可能,”科布特固執地說,“但我也希望他會獲救。我要找遍挪威所有的港口,直到我確信他沒有生還的希望了,我才能死了這條心。”

眼見科布特決心已定,安德烈不再說話,他無言地走開了。

科布特又將他的計劃講給瑪麗聽,瑪麗噙著淚花點著頭。盡管她已不敢奢望未婚夫還在人世,但她眼中仍閃現出希望的光芒。

事不宜遲,科布特決定立即啟航,船隻一切完好,不需維修。他告訴水手們,隻要大家繼續在船上幹,一切報酬照舊,惟一的區別就是現在的船長是他。路易斯的朋友都來了,其中包括阿南、菲德爾、佩奈南、格拉德林、奧匹克、克傑斐和這些優秀的水手。

科布特再次向安德烈發出邀請。大副的能力突出,這一點從他將雙帆船成功帶回就足以證明。但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他說給他點時間好好想一下。

“那好吧,安德烈,”科布特說,“我們任何時候都歡迎你加入。”

佩奈南是科布特忠實的夥伴,他們曾一起出航多次。瑪麗小時候常常睡在他的臂彎裏。他對她有父親一般的慈愛,而她對他則有女兒一般的溫順。

雙帆船一周便已準備就緒,這次沒裝商品,而是儲備了肉、餅幹、麵粉、土豆、煙葉、茶葉、酒、咖啡等日常生活用品。

船隊定於5月22日出發,但直至前一天的晚上,安德烈還沒給科布特一個明確的答複,他還在猶豫不決。

晚上他來到科布特家中,科布特沒在家,但門虛掩著,他就走到瑪麗的房間門前,突然聽到裏麵傳出對話聲,稍加辨認,聽出是佩奈南正在與瑪麗交談。

顯然他們已經交談很久了,因為瑪麗正在興奮地與佩奈南爭論著。

“我舅舅多大年紀了?”她在發問。

“有60歲吧。”佩奈南回答。

“那他會不會為了找到兒子而甘冒巨大的危險?”

“但老船長身強力壯,精力旺盛。”

“好,佩奈南,”瑪麗道,“愛一個人可以讓任何人變得強壯,而且上帝會保佑我。隻有你對我好,你非得幫我不可。”

“不行,”佩奈南反駁道,“這不是你能做的,瑪麗,我們也不知道會找出多遠,我們也不知道路上會遇到什麼危險,我曾親眼目睹多少身體強健的男人葬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