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釋嫌疑妙判仰前型?說考試奇談出後進 (1)(1 / 2)

我正在阻擋那侍者去拿香檳酒,說我們犯不著吃這麼種貴物,還是改用中國自製的葡萄酒好。忽然一陣靴響,走進了幾個白鬢斑斑的老翁來,一個駝腰鮐背,鶴發童顏,都怡然有長者之風。我就忙對那一起人看了一眼,隻見內中有位是前任江蘇巡撫陸公春。唉!這位真正是好官嚇!可惜政府裏有眼無珠,聽其置散投閑,不加錄用。一般仗馬寒蟬,反得各居顯要,屍位素餐,未免好惡倒置,令人不解。且他從前宰江寧時,曾經與父親同寅,其時我們做上元外翰,他正由實授江寧縣兼署上元篆務。及至後來,他開府陳藩,薦升江蘇巡撫。我因從北京遭庚子之亂,避難南來,趁在滬寓無事,往蘇州去謁見過他兩次。當蒙俯念先情,恩禮備至。臨行又厚贈資斧,以壯行色。所以我是的的確確認識是他,決不會指鹿為馬的。但他那時做州縣官,卻不像現在一起膏梁文繡之徒,隻知一日到夜同小奶奶打馬吊,其餘就是來嚇來嚇的對著家丁用人,要倒八折二百五官腔。若地方應辦事件,如撫字催科,學堂巡警,目下又多添一樣洋人交涉,都一律的視官為傳舍,等諸具文。

我且說一件陸公從前在江寧縣任上斷的案子,事屬離奇,判尤敏捷,誠不愧爐錘在手,遊刃有餘。方之蒲留仙《聊齋誌異》中《胭脂》一則,洵足後先媲美。事緣有梅幕府者,延金生菊如為子教讀。梅素性多疑,又加為諸侯師多年,遇事武斷。忽謂其妾周荷姑及婢女銀銀與金生有私,遂致涉訟。陸公當日廉得其實在情形,援筆立判曰:

照得梅紹章遣控金菊如一案,研訊數堂,迄無確供。中不可言,何況事無實據。縲絏非其罪,肯教士也含冤?本縣觀金菊如章句書生,鄉村學究。適子之館,未及半年;招我由房,難通一麵。縱使《國風》好色,豈忘君子懷刑?梅周氏貌尚端莊,年非韶稚,久已與梅公而偕隱,何至見金夫不有躬?梅宦生長名閥,身襲崇封,遺抱數言,亦知大體,決不因主賓失好,自汙汙人。大約別嫌明微者,名門之家範;爭妍妒寵者,婦女之恒情。周氏附中婦大婦之班,久抱衾裯而怨命;金生少經師人師之化,惟憑夏楚以收威。此豸娟娟,或偶具先生之饌;群雌粥粥,遂疑逾東家之牆。梅宦偏聽人言,恐疏閨範,嫌疑原當自白,防閑不厭過嚴。投牒公堂,初非好訟。今眾口雷同,兩心冰釋。炎涼異性,荷菊非並蒂之花。貴賤殊形,金銀豈一爐之汞?賓東未洽,別聘名師;婢妾無辜,仍還舊主。門楣善保,子孫必可興昌;屋漏稍虧,神鬼豈能宥恕?倘該職專房有屬,無調象馴獅之術,何妨開閣放姬?爾生員就館不終,遇瓜田李下之嫌,益宜守身如玉。此判。

諸如此類,足垂千古者,比比皆是。自有後日為公立傳者,任搜羅瑰寶之責,無待我為贅言。惟尚有一事,措置頗極倜儻,足解人頤。

相傳公任民社時,每喜黑夜微行,查密奸宄。一日,行至某處,忽見有三五秀才,相聚談笑甚歡。公就立下來乘間問道:“君等議論風生,想皆名下士,應知此間邑宰陸某賢否?”不意內中有一個人答曰:“不好!不好!”公又問:“你如何知道他不好?”那人道:“凡為地方官者,俗稱民之父母。現在我已四十歲,尚未娶妻;東鄰有某氏女,年亦過花信,尚未有夫。豈有賢父母坐視其子女鰥寡,終其身而不顧耶?懂憒若此,烏得曰賢?”公聞之默然。徐審其姓氏裏居,翌晨飛簽捕之。一麵懸牌示眾,略謂:該文生某,藐視官長,肆為蜚談,本縣當定於某日處以極有趣極相當之刑法,以為目無長上者戒。

屆期許爾軍民人等,鹹來觀審,切切毋違。特諭。一時此唱彼和,傳為笑談。無論認識那秀才及不認識那秀才的人,都替他捏著一把汗。有的說:“這刑法是件極可怕的東西,如今忽然以極有趣三字出之,又為該秀才藐視官長之罪之相當辦法,難不成還會破天荒打板子麼?或者上麵一時說的好過,也叫他下麵受相當之好過,弄個木驢子把他騎起來,遊四城門,亦未可知!”有的說:“中國歲試放榜,是有名一縣轟出二三十名屁股罩子來,向例不準用刑,此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就是這個道理。除非由縣先向該學官谘取年貌三代,及入學的年分,將衣領稟請學憲詳革了,才可以動手打板子的呢!不然,隻要你碰一碰,就是毆辱斯文,與擅責職官的罪名不相上下。”

我這件事,卻是熟了不要熟的過來人。隻因那年我父親在南京做教官的時候,上元縣陳謨,辦一個本學秀才名字叫歐陽連魁,綽號叫做歐伯伯,因為南京人遇著可怕的人,每以伯伯呼之,故有此美譽。他祖居金陵城北薛家巷妙相庵,隔壁是一個極不安分的壞人,遇事不守臥碑,武斷鄉曲。後來合當有事。剛剛他所住的是歐陽宗祠。宗祠旁邊就鄰近該段保甲局委員駐劄之所。剛巧妙相庵一個方丈大和尚道悅,時常同保甲委員胡紹庭的太太作葉子戲,略如寧邑之叉麻雀、揚州之蹩棍各種賭博。不意一麵是禪房幽邃,一麵是局所森嚴,竟會被歐伯伯偵探著了,遂夥同妙相庵內附設之同文館一個姓劉的學生,據雲係前任淮揚海道劉佐禹的二公子,斬關直入,雙雙擒下。當經鄰右一個姓孔的,行一,人每稱他做孔老大;一個姓方的,行二,人每稱他做方老二,出為排解,始行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