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坐看夕陽(1 / 1)

他靠在石階的白玉欄柱上,擰著頭看不遠處的操場。操場上人不多,離他最近的一塊籃球場上,爸爸領著孩子在打籃球,場邊坐著一個溫婉的年輕婦人,笑看著父子倆,偶爾高喊著給兒子打打氣。

香煙在葉綸指尖明滅,縷縷青煙繚繞。米洲透過煙霧,看不分明他的臉,隻一個清俊的側臉輪廓,卻讓她無端生出幾分寂寥、幾分惆悵。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階,皮鞋叩擊大理石麵,清脆響亮,她想他應該聽得到的,可他沒有回過頭來,隻是定定看著操場,一口一口吞吐眼圈。認識他這麼久,雖然隱隱聞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煙草氣息,但她倒是頭一次見他吸煙。一步一步走下去,離他越來越近,米洲心中的氣焰反倒消散了,隻想著到底她要走到哪級石階、離他有多近他才會回頭看著自己。

當米洲終於走完最後一集石階,站在葉綸身旁,他仍是沒有看他。米洲漸漸焦躁,火氣也竄了出來,剛想甩頭離開,就聽見葉綸低低歎息一聲。他將香煙掐滅,順手把煙頭撣進兩米外的垃圾桶裏,動作帥氣利落,一氣嗬成。葉綸看她一眼才不急不緩說道:“我在等你。”

煙霧散盡,米洲看著他清晰的麵龐,被他眼中的疲憊和孤寂所怔住,心湖悄然起了波瀾,忽然就不想和他抬杠了,她平靜地回道:“我知道。”

葉綸似乎沒料到她這樣恬淡,臉上閃過一抹訝然神色。隻一瞬,他再次扭頭看向操場,對米洲道:“我們上那裏坐會兒吧。”

米洲順從地跟著葉綸並肩坐在操場的升旗台上,麵向落日的方向。今天天氣難得晴好,夕陽紅彤彤地懸在遠處的黛色山脊上,像極了煎至六成熟的雞蛋黃。金紅的餘暉把一切沐浴其中的事物皆染成暖色,浮華和喧囂褪盡,隻餘溫情、平和與寧靜。

陪葉綸坐看著籃球場上的一家人,米洲靜默著,聽葉綸用徐緩的語調講述她所不知的過往:“我記得我擁有的第一個籃球是爸爸送給我的八歲生日禮物。那個時侯家裏不寬裕,我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玩具,得到籃球那天,我高興壞了,當下久纏著爸爸和我打。那天好像也是這樣天氣,媽媽就在場地邊給我們拿著水和毛巾。我投出的球連籃筐都碰不到,我氣呼呼地跑到場邊跟媽媽說,再也不打籃球了。媽媽用毛巾溫柔地替我擦汗,給我講愛迪生發明電燈泡的故事。那時候的我哪懂得了那麼多啊,隻知道認真練球就可以讓媽媽很開心,一切讓媽媽開心的事我都會努力去做的……”

夕陽西沉,以緩慢卻明顯的速度沒入山脊。在落日的餘暉中,米洲靜靜聽著葉綸近乎自言自語的述說。當聽完他母親的離去,那一刻,米洲恍然明白了為什麼提到母親他會黯然,為什麼從夢中驚醒他會痛楚無助,為什麼他不願意說對不起……她隻覺得心髒某處地方隱隱作痛。

“那時我想,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於是我加倍努力地學習,加倍努力地練球,什麼都逼自己做到最好。我告訴自己,也許等到我考上大學那天,媽媽就會回來。那一天終是到來了,可媽媽沒有出現。當時鍾走過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我才明白媽媽是真的走了。嗬嗬,人其實是很奇怪的,一旦看透就不會再留戀一分一毫,沒有了期盼也就不會有失望。”

米洲看著葉綸暖暖的笑顏,鼻子竟不爭氣地發酸。沒有了期盼也就不會有失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似乎對卿楊也沒了期盼,真的很久沒有覺得辛苦了呢。

當最後一抹暖色被青山收納,操場上點起了雪亮的照明燈。妻子挽著丈夫,孩子拉著母親。離開了操場。葉綸扭過頭來看著米洲瑩亮的眸子,笑得更加炫目:“你看我這是怎麼了,像個老頭似的……”他隻是忽然覺得這些話憋在心中太久了,不找個人說道說道一定會爛在腸子裏的。當米洲並肩坐在他身側看夕陽時,曾經以為不會講給第二個人聽的話,就那麼自然而然的講了出來,似乎她就是那理所應當的聆聽者。原來一切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艱澀,說出來,胸前似少了一塊大石。看著她安靜的麵龐,空氣清新而流暢地湧進胸肺。

“我等你,是想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米洲揉揉發酸的鼻子,慶幸這裏光線不是太好。她握拳義憤填膺道:“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

“當然是。”葉綸神色一鬆,連連點頭。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她那麼容易就原諒了。看見米洲瞪圓了眼,他趕緊改口:“你確實肚量很大——就沒見過比你能吃的女生。”說完眼睛瞄向米洲肚子。

米洲趕緊捂住肚子嚷道:“色狼胚子,往哪兒瞧呢!吃得多有罪麼?我是在拉動內需,促進消費,加快國民經濟增長,幫助政府渡過百年不遇的經濟危機,為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啊,我怎麼那麼無私,那麼奉獻?辛苦我的胃,幸福千萬家——唉,以後再騙我,我就咬死你。”

“多麼殘酷的刑法啊。來咬吧,咬我的嘴,咬我的舌,讓我吃不了飯說不了話,活活餓死吧。”說完葉綸把臉湊近米洲。

米洲一把將葉綸推開,看著他眼中的得色,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怎麼就那麼心慈口軟原諒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