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薑去後,大公主便一直由太後撫育。桓帝對待這個女兒,自然極好的,但是卻說不上親近,一則當時年輕,還不懂得如何照顧繈褓嬰兒,二則一看到大公主,總是不由自主想起韓薑,故而並不曾有太多親昵的舉動,但若是大公主有需求,桓帝一般都會盡量依順答應。
正巧湖陽公主出去了,雲枝便和大公主兩個說話,她一向是好玩的性子,故而反倒喜歡和小孩子在一起。聞聲回頭見桓帝進來,雖然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但也不便再次離開,笑著打了句招呼,便又低頭去解那玲瓏九連環。
“給父皇請安。”大公主今年已經八歲,穿得一身碧玉色小小綃紗宮衫,按著規矩行了禮,待桓帝坐下自己才再坐好。或許是從小生活在宮中的緣故,加之跟著太後時日長久,因而性子很是貞靜,並不像韓薑那般直爽跳脫。
“做什麼呢?”桓帝沒話找話,隨口問道。
若是在平時,雲枝必定要頂上一句,諸如難道瞧不見之類的話,可是眼下不想跟皇帝多說,便低頭不理會。大公主見皇帝有些尷尬,忙道:“剛才兒臣解那九連環,解了半天也沒解開,還是小姑姑心思靈巧,都解了一大半了。”
雲枝微垂螓首,正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陽光斜斜灑進來,勾勒出她柔和嬌軟的輪廓,長睫宛若鴉翅一般,在白皙的臉上落下一道淡青淺影。十指纖纖,不停的靈巧翻動著,弄得那九連環發出一串“鈴鈴”脆響,在靜謐的殿內格外清晰。
桓帝一時微微出神,心中突然想著,雲枝早晚有一天是要嫁給別人,不免覺得空落落的,——等她嫁了人,自有夫君心疼、愛護,那些笑語晏晏、語聲如珠,想來也不容易再見到了。念及至此,仿佛有人把心尖上的東西摘走了一般,滿腔的鬱鬱不快,卻又沒法跟人說出來。
大公主原本就不多話,見皇帝沉默,更是不敢造次多嘴,隻當父親有什麼不快的心事,於是起身道:“父皇稍坐,女兒先進去抄寫字帖。”
“哦。”桓帝回過神來,頷首道:“好,慢慢著寫。”
雲枝一向喜歡自在,方才進來時便將宮人攆了下去,此時大公主一走,便隻剩下她和桓帝二人。開始低頭解那九連環還沒留意,過了片刻,猛地覺得周圍太過安靜,抬頭隻見桓帝一人在獨自出神,倒是忘了前時尷尬,取笑道:“皇帝哥哥,莫非你在參禪頓悟呢?”
桓帝笑了笑,“你呀,說話越發沒規矩了。”突然心頭一頓,——是啊,這世上敢跟自己沒規沒矩的人,也就這麼一個,今後若是雲枝嫁了人,隻怕連這點隨意說話的樂趣都沒了。
轉念又想到,到哪裏去找一個那麼合適的人,又要配得上她,又要她喜歡,萬一那人不知好歹,欺負了她呢?哼,誰敢?!桓帝胡思亂想了一陣,自己突然好笑,為著一個不存在的人,好端端的生什麼氣。
雲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嗔道:“皇帝哥哥,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人說話?!”
“有有有。”桓帝收回心思,連聲答應。
雲枝打量了一陣,“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剛才看到青芽,想起她母妃了?”見皇帝沒有答話,又道:“自從韓姐姐走了以後,你總是這麼的不快活,這麼多年,還沒有放開嗎?”
說到韓薑,桓帝的心緒有些飄忽悵然,靜了片刻,搖頭道:“朕也沒有不快活,隻是覺得……,人生悲歡離合無常,歡喜的事總是不多罷了。”
“我不喜歡你這樣。”雲枝在無人時,對皇帝說話的口氣更是隨意,“再說了,韓姐姐在天有靈,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好一些,何必自苦?”說著,將手中的九連環放下,“我也知道,皇帝哥哥每天忙著政事,煩心事少不了。不過也別總是一個人悶在心裏,可以找我說話啊。我若是有什麼高興的事,也都告訴你,這樣好不好?”
“好,當然好。”桓帝微笑,語音裏微微一絲悵然,“以後你嫁了人,也一定要像今天這樣開心,朕見你過得好,心裏自然也就高興了。”
——雖然萬般不舍,可是隻要雲枝幸福快樂就好,隻盼她一生一世都沒有煩惱,始終都是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諸如難過、失望、傷心,不要有一絲一毫降臨她的身上,所有的不如意,情願自己一人替她擔當。
——她隻要,永遠笑著就好。
“怎麼說起嫁人來了?!”雲枝有些窘迫不悅,故意道:“皇帝哥哥就這麼盼著我嫁人?這麼不想見我?”撇了撇嘴,“哼,以後不理你了。”
桓帝正要辯解,外麵人影一晃,一名宮人隔門稟道:“皇上,皇後娘娘派人送來消息,說是瑜妃娘娘身子不大舒服,太後娘娘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