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醫院裏過的年,年三十那天吃過晚飯,我給病床上的姑媽擦完了身體,一個人躺在陪護的小床上聽著外邊震耳的鞭炮聲。病房中另一個人病情比較輕,這天他向醫生請了假,跟租住在醫院旁邊的家人團聚去了,病房中隻剩下我跟昏睡著的姑媽,我關了大燈,隻開著床頭燈默默躺在那裏想心事,看著身邊臉色蠟黃的姑媽,我心裏頭說不出來的難受,雖然身體感覺很累,卻怎麼也睡不著。
剛剛給姑媽擦身體時我一抱她就抱起來了,她太輕了,全身上下瘦得隻剩下一張皮,一根根骨頭在皮膚下醒目地突出著,我不敢太用力擦,這些突出的骨頭看上去好象一用力擦就會破皮而出,還有她身上那一處處觸目驚心的紫紅色斑塊時時在提醒著我那個可怕的毛病。
我躺在那裏越想越憂心,擔心著病中的姑媽,又想著家中的老爸老媽,也愁著沒人可以跟我一起支撐這個局麵。正在我煩躁不安的時候,病房的門開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帶著寒氣走了進來。
這麼晚了,又是大年三十,我沒想到晚上還有人來,早就換了睡衣上床了,此時一驚之下,披了件棉襖就坐了起來:“誰啊?”
“是我,丫丫。”程家嘉的聲音傳了過來,病房中光線很暗,他走到了門邊,啪地打開了病房中的燈,房中驟然亮堂,我有些不適應,不由眯了眯眼睛,程家嘉見狀轉身又關了剛打開的大燈。
“我回我奶奶家過年,不知道你這邊怎麼樣了,就過來看看,情況怎麼樣,你姑媽檢查結果出來了沒有。”程家嘉看出了我的驚訝,開口解釋了幾句。
他往裏走了幾步,很自然地在我床邊上坐了下來。在這個孤單焦慮的時候見到他,我還是很高興的,但我這樣穿著睡衣坐在被窩中,他這麼親密地坐在床邊,多少讓我感到了些尷尬,我悄悄地往裏讓了讓:“結果還沒出來,不過情況好象不太好。對了,你爸爸不是D市人麼,怎麼你奶奶住A市?”
程家嘉脫下了外衣往床杠上一丟:“那個是小青的爸,我爸在我三歲時就去世了。”
“啊,你們不是……”我吃了一驚,這小青跟程家嘉原來不是親的兄妹啊,這倒是讓人出乎意料啊,程家嘉那麼維護他妹,看上去不比一般的親兄妹感情差啊。但事關他家的家事,我問了一半又縮了回去。
程家嘉倒是不太在乎這個,對我點了點頭,毫不在意地說:“是啊,小青是她爸帶過來的孩子,我媽嫁給她爸時,我已經五歲了,她也有三歲大了。”
他坐在昏暗的燈光中隨意地跟我說著家中的事,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溫暖的感覺,他來之前的那些煩躁好象也淡了不少。程家嘉大概想到了之前我跟青梅的矛盾,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表情:“小青她小時候不象現在這樣任性胡鬧,小時候她挺可愛的,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我們那群孩子中隻有她一個小姑娘,她歲數又是最小,所以大家全讓著她,她想要什麼大家全給給她,可能就是這樣才讓她現在變得什麼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我笑笑,不作聲,現在我跟青梅都沒什麼關係了,她怎麼樣,我無所謂。
程家嘉陪著我東拉西扯地聊了一個晚上,除了感情,我們大概什麼都說了。程家嘉是個很能說的人,小時候的趣事,工作上的煩事,有時一件很普通的事經他一說,就變得很歡樂。我從來不知道我們還能這樣平靜地坐著聊天,而且還能談得這麼投機這麼暢快。之前我們談朋友時,他總是一付不正經的樣子,死纏爛打,嘻皮笑臉的,我從未見過他正正經經跟人說事的樣子,最近這段時間,他讓我見到了他的另一麵。等他走後,我很順利地就睡著了,這個晚上他讓我感覺到了輕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