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的陳設原本不過是樸素寡淡,但那一言不發,身材矮小如孩童,偏偏又長了副垂垂老朽,好似耄耋之人的臉的老太,卻讓原本並無甚意義的裝飾花紋,都透出了幾分陰森恐怖。
顧城本就酸軟無力,難於行動,現在不明情況,不明處境,也樂得斜靠在車廂側壁上,靜默對峙。
在來的時候他注意到,這輛懸浮車廂乃是車隊的倒數第二輛,並不符合車隊主人,或主人的親近長輩加監護看守人的身份。
先前小圓臉頗為自豪的宣稱姑姑於丹藥一道上鑽研頗深,造詣不凡,這間車廂卻沒有一點草藥氣息,或是煉丹熬藥的丹爐等設備。
而如果假定小圓臉的話可信,這支車隊的擁有者就是根深蒂固的本土豪族。要說維護世界屏障的大陣,萬年之下有些鬆動,讓少許天魔滲透了進來,自是可能,但若說滲透進的天魔及其信奉者,能徹底滲透一個本土豪族,讓與家族繼承者感情頗深,又擔負著監管保護之責的核心成員成為同黨,顧城是絕對不信的。
要知道,為了維護穩定,利益均沾,這些本土豪族,每一代都是有推薦一名築基修士免試成為學院講師的權利的。如果已經被徹底滲透了,哪還需要那麼多年下來,才埋進去妖媚女子一個間諜釘子?
更確切的證據是,若車隊完全被天魔掌控,又哪裏會那可愛的小圓臉少女,充滿好奇的來詢問調侃?
所以,顧城是有八成把握斷定,眼前這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和小圓臉口中的姑姑並非同一人,而小圓臉和姑姑並不知道天魔的存在。而車隊中的天魔一方,實力好像也並非占據上方,或是存在著某種顧慮。
若是如此,自己隻需拖到小圓臉前來探查,便有生的希望,至少獲得暫時的安全。時間拖得越久,也就越有利。
當然,礙於信息的嚴重缺乏,這也並非唯一可能。譬如家族確實已被滲透,但卻是最近幾十年的事兒,妖媚女子就是這被滲透家族薦舉進學院的第一人。而小圓臉少女也不過是被蒙蔽的可憐人,不動強是另有目的,不立刻抓捕自己搜魂拷問,也是覺得要找個確保安全的隱秘地方等等。
但人在遇到困難時,固然應該做最壞的打算,可身處十死無生的絕境中,難道不該期盼著最有利最樂觀的結果,來提起潰散的信心?
不過,端坐正中的老太太,似乎不想再做個合格的啞劇演員了。
顧城看著她緩緩抬起,正對著自己的麵龐,饒是早先就反複提醒自己心若冰清,天塌不驚,也不由有種深深震撼,想快速合眼的衝動。
她低頭端坐,沉默不語時,遙遙看去,不過像個凡俗間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可一抬起頭,讓人正視,無可遏製的衰老感覺簡直讓人覺得坐在麵前的是具千年古屍。
昔年劉希夷一首代白頭翁,道出了無數俊男美女,日漸衰老後的哀歌,歲月無疑是最公平的事物,無論你當年如何絕代芳華,邁上七十歲的門檻,也要被外人嫌惡。
而事實上,這老嫗能讓顧城深深震撼,又豈止是外形五官上的扭曲難看?
汙泥池裏沉了半截的朽木,風沙之下水火數度侵死去千年的胡楊,雨林之中蛇蛀蟲蝕殘破不堪的古樹,無數類似的比喻匆匆閃過,卻都及不上這幅麵容散發出的枯萎,衰頹之意。
這種靈魂層麵,氣息領域給人的擾動影響,與靈魂術法是殊途而同歸。
如果顧城不是在虛幻夢境中,走馬觀花地度過了百年時光,充分磨礪了心性,怕隻一眼,便要頹然癱倒,惡心嘔吐。換做凡人,被這衰頹枯敗氣息同化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顧城緊守心神,但麵色上的細微變化又豈能瞞過至少築基的修士?可那老嫗見了,倒也毫無反應,反而是雙眼充滿狂熱的死死盯著顧城,宛似得了癔症般連聲道:“果然是良才美玉。”
陰森的氣氛,蒼老的麵容,若是聲音再如夜隼般刺耳古怪,倒真是傳統巫婆的形象,可這入耳聲音,卻似雛鶯初啼,乳燕新鳴,童稚可愛,直如天真爛漫的八九歲孩童。
顧城稍稍挪開眼神,不再正視老嫗麵容,鎮靜問道:“婆婆傳在下來,不知有何事務垂詢?”
老嫗卻也不搭話,伸手一招,無形吸力湧出,將那顧城直接拉了過來,貼近了仔細打量,口中嘖嘖讚歎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