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3)

自從成了孩子的父親,勒內愈發愁眉不展,他終日在樹林深處消磨時光。回到家裏,他把孩子抱在膝上,又疼愛又失望,突然又把她放回搖籃裏,好像不勝厭惡似的。塞留塔扭過頭去,不讓他看見她偷彈的淚,她把勒內的所為視作對她的憎惡。

勒內半夜歸來,對塞留塔講幾句好言好語,塞留塔幾乎掩飾不住她的回話的酸澀。白日,勒內走到妻子身邊,她抱起女兒避開他;當勒內對塞留塔虛弱的身體表示不安時,她說這是生孩子造成的。她極力裝出平靜的神氣講動情的話,這種抑製自己,這種賢德和平靜,越顯她內心的紊亂。

米拉形影不離地追隨勒內,她常到勒內家裏來,塞留塔總是溫和地接待她。

米拉對這位苦惱的妻子說:“如果你是我的母親,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我聽白人武士說過你兄弟的友誼,你也說過他的祖國的故事。我們一起收拾他的床鋪吧,等他睡了,我用羽毛扇給他扇涼。”

米拉講完話,撲到塞留塔的懷裏,她是在暴風雨中尋找安寧,在中午的烈焰中尋找清涼。米拉看見塞留塔淚光瑩瑩的眼睛裏露出憐憫,她刺傷了塞留塔的心,而這顆心還保留著對她的友情。

米拉的母親被女兒的行為惹惱了,威嚇女兒要潑水到她的臉上,這是印第安女人懲罰孩子的方法。米拉不甘示弱,她說她要一把火燒了母親的房子。親友們都笑了。米拉依然追逐勒內。

一天傍晚,勒內坐在湖邊。新世界的叢林裏到處有這樣的湖,岸邊有幾棵孤獨的鳳仙花,鵜鶘縮著脖子,胸前的喙就如仿製品,立在岩頂不動。野雌火雞在高高的木蘭樹上揚起沙啞的啼聲,湖波平靜有如一麵鏡子,照著如火的夕陽。

米拉跟著來了。“我也來了!”她說,“我承認,我很擔心,怕人會罵我。”

“為什麼要罵你?”勒內說。

“我不知道。”米拉坐下來,靠著白人武士的膝頭。

“你不是懷有心事吧?”勒內問。

“上帝,”米拉大聲說,“我會有心事?我喜歡胡思亂想,但我什麼也記不住。”

米拉兩隻玲瓏的小手放在勒內的膝蓋上麵,托著腦袋,望著湖水出神。勒內有點窘,但他沒有推開她的勇氣。不一會兒,他發現她竟睡著了。

多麼天真的年齡啊,就不懂得避嫌疑!這信任別人的年代,你去得多麼迅速!勒內低聲喃喃道:“米拉!你竟能在這兒安睡,你多麼幸福!”

“你說什麼?”米拉從酣睡中醒來,“你為什麼吵醒我,我正做著好夢呢!”

“與其這樣子孩子似地睡覺,不如給我唱支歌。”

“你說得對,等等,我醒了。”她揉揉困倦和淚濕的眼睛。“我記得一首塞留塔的歌了。啊,塞留塔!她多幸福啊!她配有這幸福,她是你的妻子,是吧?”

米拉唱歌,歌聲充滿天真和快樂,她沒唱多久,她記不全歌詞。她埋怨自己記不住塞留塔的歌,哭了起來。

米拉母親跟蹤著女兒,發現她靠著勒內的膝頭坐,她手拿一束丁香打女兒,米拉逃開,向母親扔葉子。粗心的母親怒不可遏,張揚了這件事情,它便四處傳開了。米拉還親口告訴塞留塔,她睡在湖邊勒內的膝蓋上。塞留塔無須找證人,就了解了自己的不幸。

勒內猜到了米拉對他的感情,但他裝做渾然不覺。他對她態度嚴肅,他的嚴酷嚇壞了天真的小姑娘。被拒的感情隻好撤退,在所有愛勒內的人麵前撤退:塞留塔,烏杜加米茲這個勇敢無畏,舍己救人,與她親切遊泳的小夥子。米拉常在塞留塔家裏遇見他,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喜歡這個英勇幼稚的男子。

有一天她對烏杜加米茲說:“你從火裏救了朋友,你真好!我也想做這樣的事。”“你難為我了,你餓了嗎,我拿吃的來。”小夥子答道。

“好的。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會用雙手捧著你的朋友的腦袋,用我的唇暖和他的雙目,我會撫他的心,看他的心是否還在跳動。”米拉把手放在烏杜加米茲的心房上麵。

“別做這事,你戀愛了嗎?”

“不,當然不是,是塞留塔告訴我的。”

青春的靈魂在飛翔。像孩子要嚐甜的,苦的酒;青春要嚐試各種感情,隻有經曆了各種感情才了解它們。米拉先是傾心於勒內,不久發現他與她隔著很遠的距離,烏杜加米茲才適合米拉。他們的好感一旦表白就會牢固,而這好感快要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