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捧著紙包走過來，瞪了那人一眼：“李老二，你家豬肉賣得越來越貴咯，也不消降一降，俺們掙點錢，到後頭都給你吃了去！”
李老二摸著腦袋，嘿嘿嘿地轉身，走回他的豬肉攤去了。
大娘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將糕點遞到我懷中，雙手搭在圍裙上，笑道：“橫豎都是苗家丫頭！這些年過好了，也沒忘了俺們窮人。多虧了你哥，俺才開得起這家小店，得在城裏頭混口飯吃哪。”
我抿口一笑，道：“大娘言重了，要不是您，我跟我哥估計已經埋在地下好久了。”
大娘眼圈一紅：“傻丫頭，說什麼話！你倆個都是要長命百歲的哩！…”她伸手撫了撫我的額發，麵露欣慰道，“瞧瞧這模樣，當年見著你的時候兒，一身破破爛爛，小臉凍得紅彤彤。那麼小小的一個娃，現在竟長這樣好了！”
我甜甜回笑，念她做生意忙不便繼續打擾，寒暄幾句就告別離開。
嗬嗬，當年哪…當年的無家可歸，當年的顛沛流離，當年的患難相依，早已經在丹江城潮濕的風裏散去了天涯，成為古老大地上微塵一粒，靜靜躺在歲月的舊夢中…
“哥，餓…”我倒在苗浪懷裏，聲如蚊蠅。
剛下過雨的街頭，三月早春，空氣濕冷，黃昏已近尾。行人一個個走過，鞋底踏起的泥水濺到地上跪著的孩童麵前，卻無人多看一眼。
苗浪緊緊抱著我，看了一眼空蕩的破碗，聲音嘶啞：“陽兒，很快…會有人賞錢給我們的。哥哥去給你買一個大大的饅頭，再給你買一件大棉襖…”
我哆嗦著身體，手腳凍得僵直，空了兩天的胃已經讓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我抖著幹裂的唇，說話越加不清晰：“哥…小牛跑了，我們去追…”
“陽兒…洪水太大，房屋垮了…小牛被衝走了…”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小牛…衝走了…爹娘…我跟哥出來…沒同爹娘講…娘會罵…”
苗浪聲音哽咽沙啞，抱著我的雙手一點不鬆：“陽兒，爹早早就離世了，娘…你出生不久，娘也去了…大水把爹娘的墳頭也衝了…陽兒，你再等等，不能睡，陽兒…”
我努力支撐著眼皮，頭卻依然越來越沉。哥，我想睡了，好困…這次是真的要走了罷…
“陽兒，你醒來，陽兒…醒來…”苗浪嗚咽出聲，嘶啞而絕望，瘦削的手臂將我勒得發疼。
我想伸手安慰他，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哥…我舍不得…你一定要活下去…上天讓我重新又活了三年，遇著待我如至寶的你，雖然過得苦了些，我也一點都不後悔…
朦朧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高處忽然響起：“…來，都吃完了，還剩一個，拿去吃吧！
可憐的娃唷…”
迷糊中嘴裏被灌入了什麼，溫暖柔軟，香氣四溢。我精神一震，努力張口咽下，溫暖入喉，漸漸流遍全身。
意識逐漸清醒了些，我緩緩睜開了眼。
“啊呀，這是好久沒有吃東西咯？嘖嘖，這個世道啊，讓俺們窮人咋個活喲！”
我凝神仔細看了看，一個灰色麻衣的婦女正低頭看著我，手中提著一隻籃子。
“唉！我也隻剩那個番薯啦，今天趕場下毛毛雨哪，山路走得遠，買了幾個烤番薯填肚子。可憐的娃唷！跟我家秀秀一般大哩，唉…大娘也是窮人，家裏隻得一畝田一頭豬，幫不了啥，這裏有幾文錢，拿去買兩個熱乎的包子吃啊！”
苗浪感激地接過，不住叩頭。
番薯文錢之恩，亦是救命之恩。苗浪和我念念不忘，自己有了錢之後就四處尋找曾經救了我們的那個大娘。最後終於在一個小山村裏尋到她，正遇上她家債主上門，家裏養的豬又得了病，債主逼她拿唯一的女兒秀秀抵債。
我們替大娘解了圍，給她買了十隻豬仔，又在丹江城裏買了間鋪子，出本金供她做糕點生意。這場恩情終算作圓滿了結。
十年了…天地之大，粒塵之微，多少人在人世最底的泥濘裏掙紮，仰望萬千繁華？至於後來站穩腳跟，步步為營，在詭譎商市中脫穎而出，最後終立於山巔俯視萬家燈火，都已經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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