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奴酋,探知天下四路兵,盡皆赴京,驚慌失措,他心生一計,把那降兵,與那擄去的百姓,已經替他剃了頭,百把個奴酋便統率了三四百個降兵百姓搖旗擂鼓,盡是我這邊降兵,打草運水,盡是我這邊百姓。奴酋思欲逃竄,怕大兵追剿,把這些降兵,曾已依著他裝束,遵著他號令,每數百人,著幾十奴酋管壓住,盡在他後軍揚威耀武,從山東路奔走。山東古青州地,外引江淮,內包遼海,西麵以臨中原,而川陸則悉會於德州。風聞得奴酋陸路川路,都向這邊走。奴賊隻有萬餘人,被我這裏殺了二三千,止剩得六七千人,那些盡是降兵剃頭的。所擄婦女,盡皆放回,殊色的便也帶幾個去。當時薊州管下一個鄉村,有個後生,述事者不記其名,獨聞其姓,曰為“徐氏子”。夫妻甚相愛,舊年十一月廿四日,妻曾為奴所擄,慷慨於邑。一酋長看見其殊色,叫通南音者,謂徐氏妻曰:“寨主見娘子姿色,心愛娘子,為壓寨夫人,同歸建州,作偕老夫婦,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娘子試看營中所擄金銀珍寶,那一件是沒有的。
況昨殺擄多人,爾夫早已見戮,恩愛斷絕,何莫同寨主再效鸞鳳,吹簫秦樓,索偶藍橋,豈不美哉!請問娘子意下何如?如不允,這寨中斷不令娘子全節也。”徐氏妻心打一想,暗暗道:“盡說得是,寨中斷不令我全節,不如佯許之,免得彼來窘我成就。”假應曰:“諾。特有一事,恐寨主不能相容矣。”虜曰:“何事?”徐氏妻曰:“寨主前後左右羅列麗人,豈獨以賤妾為念?況賤妾與夫逃難訣別時妾誓曰:‘苟逢大難,有死無二。’妾夫曰:‘婦人女子,自楊花水性矣,予亦何敢信?獨我死爾存,得念以恩愛,得半月向靈魂一致祭,則含笑九冥。’妾夫昨已於寨主所殺,寨主亦當念妾有大孝在身,迫妾孝婦成就,亦為不祥。倘得寬假半月,待妾卸了孝,則寨主之命,妾何敢辭?”虜達其酋長,酋長曰:“也要這樣有義婦人,才作得壓寨夫人。不像我建夷婦,一片隻是貪色無義。我這裏就寬容他半月,卸孝也可。”另以一房居之。時有韓氏者,同被擄,吳門之孀婦也。徐氏妻詒虜曰:“若韓氏婦,妾之妯娌也,願得與妾同起居共事,無於他人所汙。”酋長許之。
正月初三日,虜東逃,其酋長帶徐氏妻、韓氏同行,道從山東地方單字橋過,當時虜退,放回婦女,各人盡去查尋妻子女兒。徐氏子亦在四麵尋覓,亦來單字橋富莊,前後偵探,不識賊亦從此去也,忽看見鄉村百姓,紛紛攘攘,都喊走賊。奴虜一路放火殺人,聲息至近,唬得徐氏子魂不附體,進退兩難,思量無計,隻得隨眾奔走,再作區處。又走了兩個時辰,約離越三裏之地,忽聽得喊聲震地,後麵百姓們都號哭起來,卻是韃賊殺來了。眾人先跑得腳軟,奔跑不動,徐氏子望見旁邊一座林子,向刺斜裏便走,也有許多人隨他林子中躲避。
誰知韃奴賊有智,慣是四散埋伏,林子內先是幾個韃奴賊殺將出來,眾人正待一齊奮勇敵他,隻見那奴賊把個卷葉兒胡笳吹了幾聲,吹得嗖嗖的響,四圍許多奴賊,一個個舞著長槍短刀,洶湧而來,正不知那裏來的。有幾個好漢子,平昔間有些手腳的,拚著性命,將手中器械上前迎敵,猶如火中潑雪,風裏揚塵,被奴賊一刀一個,分明砍瓜切菜一般,唬得眾人一齊下跪,口中隻叫:“饒命。”奴賊也不盡數殺戮,要拿到行營,也要把來剃頭發假充奴賊,恐後趕殺,好推他去當頭陣。官軍隻要殺得一顆首級,便好領賞。平昔百姓中禿發,尚然被他割頭請功,況且現在戰陣上拿住,那管真假,定然不饒的。這些剃頭的假奴賊,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著賊勢,還有挨過日子之理,所以一般行凶出力。那些真賊,隻等假賊擋過頭陣,自己都尾其後而去,所以官軍每墮其計,殺其賊少,而殺假賊多。這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