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歲月(1 / 3)

迷茫歲月

如果原子彈成為敵對世界的新式武器,或者成為國家備戰的武器,那麼人類詛咒洛斯阿拉莫斯和廣島的日子也就到了。——奧本海默奧本海默迷茫歲月主張原子彈用於和平

1945年3月,那些依然相信德軍隨時可能使用核武器的美國科學家們正加快速度趕製炸彈的同時,美國的政軍人員就開始計劃要如何使用這個炸彈了!

不過,在作任何決定之前,美國羅斯福總統就因腦出血於1945年4月12日病逝於喬治亞州的溫泉鎮。

這時是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建立兩周年,奧本海默在吊唁羅斯福總統的會議上說,多年來我們大家都經曆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懼,羅斯福總統使得全世界億萬人民有了信心,我們在這場戰爭中所做出的犧牲,將使一個更加適合人類文明的新世界誕生。

他的結論是:“我們應該獻身於這個理想,使這個壯麗事業不會因為羅斯福總統的死亡而中止。”

他始終相信,羅斯福總統和他的手下,對這個威力恐怖的新武器的使用需要一個新思路這個事實是了解的。

吊唁會後,他對助手霍金斯說:“羅斯福是個偉大的建築師。現在,杜魯門也許會是個好工匠吧!”

杜魯門正好在最尷尬的時候接任美國總統一職。在羅斯福總統死前,美國有關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策略,以及戰後的核武器政策正進行到必須麵臨抉擇的十字路口;而接任的杜魯門總統也因此被迫在任期開始的幾個星期之內,就必須作許多重大的決定。

4月,是洛斯阿拉莫斯交好運的一個月。所有各項任務進展順利,因此奧本海默告訴格羅夫斯將軍,預計到8月1日可以製成一枚實用的原子彈。

格羅夫斯得到這一消息之後,立即前往華盛頓,準備在4月25日向新總統彙報。由於史汀生要與格羅夫斯一起出席會議,因此格羅夫斯提前兩天向這位年邁的陸軍部長提交了一份書麵的情況報告。

在整個戰爭期間,格羅夫斯居於一種奇特的地位。在洛斯阿拉莫斯和曼哈頓計劃的實驗室內,他是一個外行,要聽取別人的彙報;但在其他跟軍事有關的場合,他卻是內行專家。

在政界人士中,恐怕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掌握了如此豐富的原子彈知識。因此,當更換總統之後,在決定政策的關鍵時刻,格羅夫斯的這種特殊地位起了很大的作用。在他與史汀生共同工作期間,他完全有能力從最上層對今後政策施加影響。

對於4月25日會議的安排方麵,有人擔心如果史汀生和格羅夫斯兩人一同進入白宮去見總統,那麼一定會引起記者們對此事的猜測,因此,決定讓格羅夫斯由旁門進入白宮,經過一段走廊來到西側的一個房間,等候接見。

史汀生比格羅夫斯早到,先進入總統的辦公室,他向總統強調,美國對於發展這種足以毀滅整個城市的空前可怕的武器負有道義上的責任。然而,隻要美國能夠以恰當的方式使用這種武器,也有可能建立一種能挽救世界和平與人類文明的新秩序。

然後,史汀生要求總統讓格羅夫斯進來。這時杜魯門總統第一次閱讀格羅夫斯的那份報告,而史汀生與格羅夫斯則合看另一份副本。格羅夫斯將軍詳細介紹了發展原子彈的整個過程以及準備如何使用它的設想。

當討論到攻擊目標時,格羅夫斯指出,自1943年之後就已將日本列為可能目標之一。當時確實也有可靠的軍方情報估計如果使用原子彈,可以代替美軍在日本本土登陸而取得戰爭的勝利,這樣至少可以少犧牲100萬人以上。

對原子彈效果的這種估計確實打動人心,但格羅夫斯並未向總統提到軍方對這一數字還存在著不同看法。例如,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將軍就估計,入侵日本本土所付出的代價可能相當小,大約在40000人左右。格羅夫斯也沒有提到,參加“曼哈頓計劃”的大多數科學家從事這項研究的動機隻是為了反對納粹德國,而非日本。

會後,3人共同決定,政府應成立一個正式組織,由專家及政治家參與,來引導國家的核政策發展。在史汀生的催促下,總統正式授權“過渡委員會”的成立。其中成員,包括資深的科學家及政治人物,如史汀生本人、國務卿詹姆斯·貝爾納斯以及“曼哈頓計劃”中兩位資深領導人——威能瓦·布什及詹姆斯·科南特。

但布什及科南特都為沒有科學家參與而深感不妥,因此建議設立科學部來輔助“過渡委員會”的運作。提議被接受後,阿瑟·康普頓、厄尼·勞倫斯、恩裏科·費米以及羅伯特·奧本海默等4人均加入了科學部。

杜魯門入駐白宮以後,太平洋戰場進入了最血腥的殺戮階段。1945年3月9日晚上,334架B-29轟炸機向東京投下了無數噸凝固汽油彈和高爆炸彈,高溫火焰殺死了約10萬人,將東京16平方千米的地區一舉夷為平地。

這樣的火焰轟炸襲擊一直持續到7月。日本數十萬平民喪生,僅剩下5個城市沒有毀滅。這是純粹的戰爭行動,轟炸不再僅僅針對軍事設施,盟軍的目標是摧毀整個國家。

火海轟炸對普通美國人來說不是秘密。大家從每天的報紙上都可以看到具體的報道。這種整體摧毀城市的戰略勢必引起人們的道德反思。

奧本海默回憶起陸軍部長史汀生對他說過的話:“如果沒有人起來抗議我們現在對日本進行的空中轟炸所造成的異常重大生命犧牲,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沒有說,我們應該停止對日本轟炸,隻是覺得,在美國居然沒有人起來抗議,事情有點不對頭……”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殺。7天以後,德國投降。物理學家西格瑞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動手得太晚了”。他認為,製造原子彈的唯一目的就是轟炸德國。

西格瑞的想法代表了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大多數科學家的意見。他後來在回憶錄中說:“原子彈不能再用來對付納粹,大家疑慮叢生。這種疑慮在正式報告中是看不出來的。我們在各種私下的場合討論這個問題。”

5月31日,“過渡委員會”與科學部的第一次正式會議舉行,也就是在德軍投降後3個星期,歐陸戰爭結束時。

在這次會議中,波恩及其他人所提的重要問題,都被充分討論並達成決議。委員會要求奧本海默對3個問題提出簡報,包括原子彈研究進度。這項武器的威力,以及戰後可能的後續研究等。

奧本海默報告了一些數字。在洛斯阿拉莫斯正在研製的炸彈,威力相當於2000噸至20000噸炸藥。至於較大的氫彈“超級炸彈”的威力更甚於500倍以上,也就是相當於1000萬噸以上炸藥的威力。

這些天文數字遠超過一般非軍方委員所能理解的程度,頓時,會場陷入一片震驚的沉默中。

在奧本海默結束他的報告之後,接下來討論的是,有關和蘇聯以及其他國家分享研究成果一事。

根據當時的會議記錄,奧本海默一開始就點出:盡管炸彈研發的第一目的是在縮短戰爭……美國政府較明智的做法,是與世界各國做免費的科技交流,特別著重於和平用途上的發展。

研究的最終目的,就是在為全體人類爭取最大的福祉。如果我們在使用原子彈前就主動去做交流工作,那我們在道德上才站得住腳。大多數與會人士直覺上就不讚成技術公用。

不過,在奧本海默的陣線上,出現了一位意外的支持者,美國陸軍總司令喬治·馬歇爾將軍,他特別關心戰後與蘇聯合作的事宜。

為了降低大家對蘇聯的恐懼,馬歇爾將軍提議邀請蘇聯科學家來三一基地,並參觀定於這個夏末的試爆。

但新上任的國務卿貝爾納斯卻否決這項提議,改提議美國繼續進行永久的核武器製造工廠的建設,以及其他核武器研究計劃,同時並尋求與蘇聯改善關係的途徑。

在大家附和貝爾納斯的提議時,奧本海默隻是沉默不語。與蘇聯的談判及公開研究成果遭受否決,使奧本海默也許是第一次感受到權力的光芒,身處在美國眾多頂尖的精英分子中,他隻能作微弱的抗議罷了!這次會議以後,美國開始步上全力將原子彈研究據為己有之路。

委員會接下來討論有關日本的緊急事項。轟炸日本的爭論點,最後落在一個假設,那就是使用原子彈會打擊日本人民以及操控戰事的日本軍閥的意誌力。

不過,原子彈是否投向日本這個問題沒有結論。事實上,這是一個早已經決定了的問題,決策者是白宮,而不是製造原子彈的科學家們。

史汀生問及原子能的非戰爭用途時,奧本海默開始發言。他首先強調,在現階段,科學家們最關心的是如何縮短戰爭。由於原子物理學的基本知識在世界上的廣泛傳播,他指出,美國最明智的做法是將和平利用原子能的方法和各國共享。

“如果我們能夠在原子彈真正使用以前將原子能利用的資訊公開,美國的道德力量將會大大加強。”奧本海默說道。

午餐以後,與會者開始提出對日本投擲原子彈的問題。當時的會議沒有正式記錄留存。一直到正式會議結束以後,人們還在討論原子彈可能造成的效果。

有人提出來,投擲一顆原子彈的話,其作用看起來可能和春天以來對日本的大規模轟炸差不多。奧本海默同意這個說法,他補充道:“從視覺效果來說,原子彈爆炸是極具威懾性的。”

史汀生做了似乎是得到一致認可的總結:“我們不會給日本人任何警告,我們不會以平民區作為目標,但我們應該給盡可能多的居民造成深刻的心理影響。”

他表示同意科南特的建議,目標必須是最能打擊日本繼續作戰決心的城市。除此之外,這個城市必須具有軍事地位及價值,例如,為軍事總部或軍隊聚集之地,或有製造軍用品或補給品的工廠。

格羅夫斯又補充了另一項令人心寒的規定:“為了讓我們更精確地計算炸彈的威力,所選的城市以前不得有過任何空襲記錄。”

很明顯地,這次襲擊若真的發生,將會是場大規模的死亡及毀滅實驗。經過幾個星期的仔細推敲,委員會提出了幾個目標城市,其中包括:日本前首都京都古城、軍事重地廣島,以及日本重要海港橫濱,另外還有兩個小城市。

雖然這幾個城市已被選為目標,但是否真要進行這次轟炸仍待商榷。隻有杜魯門總統有權作重大決定,但“過渡委員會”的意見也將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其中一位委員提議做一次原子彈的“示範”;他提議與其毫無警告地去攻擊一個日本城市,不如召集日本軍政要人,在偏遠荒僻的地方作一次原子彈威力展示。

但這個計劃卻遭到奧本海默反對,他指出,日本政軍人士也許不為展示所動,再則,原子彈也有可能會失靈;況且日本人還可能動手腳將盟軍戰俘集中到測試炸彈的地方去送死!

全力支持轟炸日本,且力主美國在戰後保持武力優勢的國務卿貝爾納斯,在進行更深入討論之後,做出下列決議事項:第一,科學家昵稱為“小東西”的炸彈將用來轟炸日本。第二,目標選在重要的兵工廠……周圍都是工人的住家。第三,轟炸前,日本將不會收到任何警告。這些結論在委員會上取得壓倒性的讚成票,包括洛斯阿拉莫斯的領導人在內。

這次會議上,對於有關投擲原子彈的“所有可能目標和所有可能後果”都做了詳盡討論。

1945年6月16日,“曼哈頓計劃”最高層次的科學家們提出一份不長的意見書,名為“對於立即使用核武器的意見”。奧本海默在上麵簽了名。意見書修改以後送交史汀生。

意見書分為兩點:

第一,在使用原子彈以前,華府應當照會英、俄、法、中四國有關原子彈已經存在的事實,並且歡迎四國與美國合作,利用這個武器為契機改善國際關係。

第二,科學家們在如何使用原子彈這個問題上並沒有取得一致意見。一些直接參與製造原子彈的科學家建議,用一次演習來取代真正的攻擊。

奧本海默知道,他的大多數同事都是主張以演習取代攻擊的。但是,他站在另外一邊:不能放棄“用立即軍事攻擊來拯救美國人生命的機會”。

1945年春天,太平洋地區血戰頻仍,日益慘烈。4月6日,美軍占領衝繩,日本以最極端手段還以顏色,日本空軍組成神風特攻隊,以血肉之軀駕駛飛機衝擊美國軍艦。但是,經過3個月地麵戰爭,日軍投降人數高達7400名,顯示日軍內部心理防線開始潰敗。

1945年初夏,杜魯門總統得到的建議是,一旦原子彈準備就緒,就用它來提早結束戰爭,而且要在蘇聯出兵以前動手。奧本海默和他所領導的科學家們對此毫無所知,一直到戰爭結束以後。

選定三一試驗場

1944年晚春季節,兩輛軍車顛簸地穿過新墨西哥州南部幹旱的沙漠地區,開進所謂“死亡之途”,這是400年前西班牙殖民者向北侵入北美洲時對該地的稱呼。這裏杳無人跡,空曠的沙地上常有響尾蛇、蠍子和毒蜘蛛出沒。

他們的任務是尋找一處理想的場地,以便試驗綽號為“胖子”的內爆式原子彈。試驗場要求地勢平坦,無人居住,距離洛斯阿拉莫斯不遠,便於運送各種裝備。

負責內爆試驗的肯尼思·班布裏奇所領導的選址小組,曾考慮過許多可能的地址,其範圍包括由得克薩斯海灣內的沙洲直到科羅拉多州聖路易斯山穀中巨大沙丘之間的廣大地區。

但現在,他們已將選擇範圍縮小到新墨西哥州以內。當車隊穿過疾風勁草的原野,迎著咆哮著的沙暴,他們可以看到台地上的狼煙追逐著車隊前進。這是曾在幾世紀以前侵襲和消滅西班牙入侵者的印第安人的後裔,現在正監視著這車隊的行蹤的信號。

與班布裏奇同行的還有一位軍事工程師史蒂文斯少校和奧本海默本人。奧本海默青年時代曾經和他弟弟漫遊過新墨西哥州,也到過這片沙漠,這次舊地重遊,暫時擺脫了在洛斯阿拉莫斯的種種煩惱,他感到意外地輕鬆。

班布裏奇一行在回程中確定了試驗場的具體地點,但奧本海默沒有同行。班布裏奇圈定了試驗場的範圍:18英裏寬,24英裏長,位於美國空軍的阿拉莫戈多靶場的一角。他征得空軍同意之後,立即打電話給奧本海默報告他的成果。

奧本海默得知後,高興之餘,立即將試驗場命名為“三一”試驗場。這是由他最近閱讀的約翰·堂思的十四行詩中得到的啟示。這首詩歌頌了三一聖體的靈威,詩中寫道:

三一聖體啊,請你鞭笞我的心靈,

您一直在啟示、規勸、嗬責以挽救我的靈魂,

以您的聖威將把我碎為齏粉,燒為灰燼,

使我重返人世,獲得新生。

於是,新墨西哥沙漠中的這片不毛之地就被賦予了一個神聖的美名。這個試驗場地雖然人跡罕至,但離洛斯阿拉莫斯並不太遠,交通還算方便。

與此同時,山姆·艾利森由芝加哥調到洛斯阿拉莫斯。他在芝加哥冶金實驗室的任務已經結束,前來參加這裏的工作。

奧本海默對這位能幹的物理學家的光臨感到興奮,他立即任命艾利森為技術計劃會議主席,這個顧問機構實際上是掌握整個試驗進度的指揮部。

在艾利森的計劃會議成立之後,就向奧本海默報告了不少好消息;雖然在後來它本身也成為引起計劃進度內部矛盾的根源。

這時恩裏科·費米也已經把研究工作的重點由芝加哥移到洛斯阿拉莫斯,他利用由橡樹嶺實驗反應堆內取得的鈈,第一次進行了直徑約為22厘米鈈球的中子倍增試驗,並由試驗結果推算了內爆式原子彈的臨界質量。費米給出的外推臨界質量數值為5000克左右,這個數字與初期的估計值相近,比過去一般人預料的要小得多。

另一位科學家路易斯·阿爾瓦雷斯也完成了為時兩年的起爆裝置發展計劃,滿足了內爆彈所要求在1%秒之內同時點火的指標。

1945年l月,他報告了按照最後設計所進行的良好試驗結果。

在遠離實驗區的一座偏僻的“奧米加”實驗室內,也成功地進行了一係列令人毛骨悚然的最危險的試驗,並且得到了最後的結果。

由奧托·弗裏施領導的臨界裝置試驗小組,在“奧米加”實驗室內正嚐試著用實驗方法直接取得鈾彈臨界質量的精確數值。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們進行了稱為“逗龍尾巴”的試驗。

在2月,有一次試驗中釋放出的能量過大,以致鈾棒開始熔化。後來花費了幾天時間才清理完現場。

費米領導的實驗小組也在“奧米加”實驗室大樓內工作。他們對上述鈾彈臨界試驗非常害怕,因此,在進行上述試驗時,他們撤出了實驗室,躲避到周圍的山中。但奧本海默似乎對這種危險的試驗特別著迷,他定期前往“奧米加”實驗室,在進行試驗時泰然地坐著,與試驗人員討論物理問題。

在洛斯阿拉莫斯進行的各項計劃進展順利,使艾利森與奧本海默可以製訂出今後5個月的逐日進度計劃,一直到格羅夫斯將軍指定的實彈試驗日期,也就是7月4日為止。

然而,內爆試驗計劃似乎卻尚無成功把握,同時出於透鏡型炸藥的形狀方案太多,因此浪費了稀缺的原材料。

由於這些原因,引起搞工程的基斯塔科夫斯基與物理學家艾利森之間的摩擦,這兩種人員之間的矛盾是在過去兩年間不自覺地發展起來的。基斯塔科夫斯基說:

透鏡炸藥試驗落後於進度。格羅夫斯將軍1944年8月曾估計過,內爆式原子彈有可能在1945年春季試驗,但現在看來顯然是不可能了。

因此,我認為奧本海默已經對我不抱希望。他對我說,“喬治,讓這些人來幫助你”,但艾利森的委員會與其說是幫助我,還不如說是對我的工作冷眼旁觀。我們和這批人有過一番爭論,他們批評說訂購的原材料不合格。我們就讓他們自己去訂貨,最後他們發現這事太困難,自己做不了。

我認為,矛盾的根源在於我不是一個物理學家。有一次我不得不向奧本海默抱怨說,在最高級委員會內,我是唯一的化學家,“你們夥同起來反對我,因為我不是你們的同行。”

奧本海默微笑著回答我:“喬治,你也是一個出色的物理學家——隻不過是第三流的。”

這些矛盾在事後看來似乎是不值一提的,但當時發展到如此嚴重,以至於在許多年之後,特別是在他已擔任美國總統科學顧問而飽經政治風浪之後,基斯塔科夫斯基還能清楚地記住當時的這些衝突以及奧本海默對他的嘲弄。

但不管怎樣,這場爭論有了結果。在2月中作出了一項決定,凍結所有的新設計方案,以便集中力量試驗兩種透鏡炸藥。

無論某些高級物理學家如何怒氣衝衝地反對這個決定,但這樣做之後終於使班布裏奇能夠抽出足夠的人力去加速三一計劃的準備工作,並安排在5月初進行100噸TNT炸藥的模擬爆炸試驗。

這一試驗的威力雖然比不上某些爆炸事故,但卻是規模最大的一次人為爆炸試驗。為了增加試驗的效果,決定在炸藥中放入一定量的放射性物質,以便科學家們可以首次觀察一種新的現象:放射性物質的沉降。

1945年5月7日清晨,科學家們引爆了100噸TNT炸藥,進行了三一計劃的演習。雖然隨後德國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

一位科學家說:“大家仍然受到這項計劃進展的順利和所涉及的先進技術的鼓舞,繼續努力工作。”

此時,已有300多人在酷熱的沙漠裏工作,其中包括軍人、物理學家、氣象人員和遠距離通信人員。他們在木棚中,在密布的電線之間和崎嶇的土路上孜孜不倦地勞動。

肯尼思·班布裏奇為了接納更多的人員,又訂購了75輛汽車,但原有的道路係統顯然已不能負擔新增運輸量的需要。這隻是必須考慮到的許多困難之一。為此,班布裏奇不得不說服吝嗇的格羅夫斯批準動用125000美元修建40千米的瀝青公路。

雖然無線電通信采用了專用頻道,但科學家們發現其頻率竟與900多千米外得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調車場所用的相同,他們可以聽見鐵路人員調動車皮的命令。

這些鐵路人員也可以聽見科學家們準備試驗原子武器的通話,同時在鄰近的索科羅機場的指揮塔裏也可以聽見科學家們的談話。這再一次構成保安方麵的嚴重問題,因為在試驗前這一缺陷未能及時糾正。

3月和4月,住在三一試驗場上的憲兵與科學家隊伍生活非常寂寞,隻能用電影、撲克牌和偶爾到沙漠中獵取野羚羊來消遣。但他們生活的所有方麵都愈來愈緊張,工作非常繁忙。

清晨5時,試驗場就開始一天的活動,為的是充分利用涼爽的環境;但到了酷熱的中午,也不能停止工作。太陽烤炙著沙土,使溫度高達38攝氏度以上。

堿性的沙土吹進了精密儀器內部,也黏附在人們汗濕的身體上。盡管氣候炎熱,但很少有人敢於脫去上衣工作,相反,遇到刮風天氣,還需要戴上防護眼鏡或用手帕包住臉部。冷水淋浴也起不了清潔皮膚的效果,隻不過是用冷水裏的另一種汙垢代替身上的灰沙。

除了飲用水由卡車從外麵運來以外,營地上所用當地的水中含有大量的堿與石膏,洗滌之後會在皮膚上留下一層帶刺激性的沉澱物並使頭發變硬。

那裏醫院的醫生不得不治療日益增多的皮膚病人與痢疾病人,這種痢疾是由於石膏的瀉腹作用引起的。

野生生物是引起麻煩的另一根源。在這裏工作的人員常受蠍子和毒蜘蛛的蟄咬,還要提防毒蛇和毒蜥蜴的襲擊。

由於三一試驗場是在空軍的阿拉莫戈多靶場的一角,這同樣也帶來了不小的危險性。在初期,有一隊進行夜航訓練的轟炸機群把試驗營地誤認為是轟炸目標,曾用炸彈集中轟炸。有一枚炸彈正中馬棚,另一枚命中木工廠——但竟然沒有一人受傷,這真是近乎於奇跡。

盡管試驗基地的指揮員一再向空軍提出請求讓他們注意,在以後又發生過一起意外事件。一架進行非法狩獵飛行的B-29轟炸機從一隊在沙漠中工作的科學家頭頂飛過,並用尾部機槍向離他們不遠的一群羚羊射擊。大批科學家趕緊匍匐在地,子彈呼嘯著打在他們身邊。

1945年6月,在洛斯阿拉莫斯采取了最嚴厲的保安措施,禁止任何人訪問周圍的市鎮。在阿拉莫戈多到三一試驗場的公路上還有一兩家旅館,當時也禁止任何人留宿。甚至洗衣房也因保安要求而停止營業。

在試驗前最後幾個月內,原子彈的研製工作闖過了好幾次令人焦急的難關。4月是順利的,透鏡狀炸藥形狀問題終於得到解決,而且羅伯特·巴徹爾甚至報告說內爆衝擊波的對稱性比預計要好。

炸藥點火裝置和引爆所用中子源的研製工作進展也很順利,同時理論部也提出了一係列有成功希望的設計方案。漢斯·貝特也在他所作的一係列有關原子彈威力預測值之外提出了一個新的數字,大約5000噸TNT當量,這比過去所預期的威力要大得多。

然而,5月卻是一個倒黴的月份:炸藥的電雷管性能達不到原定的可靠性指標。在原子彈外表麵上安裝的幾百個電雷管中,隻要有一個失誤,就會破壞衝擊波的對稱性。

在離試驗日期不到兩個月的時候,新製成的電雷管卻經常在試驗中損壞,而且找不出原因。火上加油的是,承擔研製點火線路的廠家不能按時交貨,因此整個爆炸裝置的試驗延期了。

這種厄運的後果和負責組織這項試驗的沉重負擔在奧本海默身上明顯地反映了出來。他看上去愁眉苦臉、心事重重,脾氣變得暴躁,完全不像過去那樣待人彬彬有禮。

以前他還能抽空陪基蒂騎馬到他所熟悉的山岡裏漫步,但最近幾個月完全不可能了。更加不巧的是,他偏偏不早不晚在這個關頭害上了水痘,因此從春季以來他的體重減少了13千克。他本來身體不算健壯,而現在體重僅有52千克,對於一個身高18米多的男人來說,這個重量簡直是輕得可憐了。

6月初,在爆心點承建鐵塔的承包商來到現場,開始安裝約33米高的鋼架塔,在它頂部的小棚內將安放綽號叫“胖子”的鈈彈。鐵塔的高度是根據5月進行炸藥模擬試驗結果推算出來的,主要是為了減少放射性沉降的危害。

在模擬試驗的炸藥堆中放入了放射性物質,爆炸之後這些物質隨煙雲上升,經測量證明沒有造成有害的放射性沉降。但這一試驗結果還不能給出肯定的結論。

高空的氣流雖然把煙雲吹送到幾百千米之外,但據估計如果這次爆炸是一次真正的核爆炸的話,放射性灰塵仍將降落在距試驗場60多千米以外的卡裏佐佐小鎮中。

預計“胖子”炸彈的爆炸威力比這次演習還要大許多倍,但如將炸彈安放在盡可能高的空中,就可以使致命的煙雲大大減小。然而,沒有人知道將來真正會發生什麼情況。影響沉降的因素是非常多的,如爆炸威力的大小。因為到目前為止還隻有非正式的猜測值,直至精確的氣象條件。隻要有一股強風,或者出現了沙漠地區常見的所謂逆溫層現象,都有可能使放射性物質在離地麵不高的空中被吹送到幾百千米的地區內。

蘭辛·拉蒙特在他寫的《三一試驗日》一書中,曾經敘述當時的放射性監測負責人斯塔福德·華倫和一位軍醫詹姆斯·諾蘭大尉製訂了一項撤退計劃,並帶到橡樹嶺請求格羅夫斯批準。當時格羅夫斯並不認為放射性沉降是一個值得優先考慮的問題,因此拒絕提供部隊的車輛供三一試驗場迅速撤退之用。

為了考慮參加試驗的科學家們從距離爆心僅僅8~16千米撤退的問題,班布裏奇受命尋找由該高地逃生的幾條可能的路線。隻有三條路可走:一條向南去的老路,一條向北去的新修瀝青路,還有一條從群山間峽穀中繞行的崎嶇小道。此外別無他路。

到6月底,對製訂技術計劃的人員而言,壞運氣才出現了決定性的轉機。在“奧米加”實驗室進行臨界裝置試驗的弗裏施研究組得到了確切的數據,這次所獲得的是鈈的臨界質量。理論部報告了完全實用的引爆器已製造成功,而承包電雷管的廠家報告說,他們已按新設計生產出可靠性比過去提高百倍的電雷管,這可能是最重要的進展了。

6月30日,奧本海默和負責監督內爆式原子彈試驗、被稱為“牧童委員會”的高級科學家小組,共同確定了試驗日期:7月16日清晨4時。

7月初,萊奧·西拉德進行最後一次努力,希望能改變局勢,他寫了一份請求書直接送交總統。這份請求書由67位科學家簽名,其中有些人是受良心譴責而這樣做的。請求書呼籲杜魯門總統不要在對日本提出適當警告而對方拒絕投降之前,就突然使用原子彈。

格羅夫斯對此作了巧妙的安排。他一方麵允許這份請求書在一部分科學家之間傳看,並且在整個“曼哈頓計劃”範圍內使科學家感到並沒有人對這份請求書不滿意。另一方麵,他安排了一條“特殊”的遞送路線,恰好使得請求書尚未到達華盛頓之前,杜魯門已離美赴波茨坦開會。因此,杜魯門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份請求書的內容。試爆前一波三折

在三一試驗場上的鐵塔已經竣工。一架B-29轟炸機每天都在鐵塔上空作枯燥無味的飛行,以模擬它在試驗中的任務。由於對原子彈爆炸的威力尚無定論,因此它擔負的任務是試驗中最危險的一部分。

飛機預定在爆炸之前飛近鐵塔,投下一個模擬原子彈的儀器後,然後俯衝並急轉彎飛離現場,以免被原子彈的衝擊波所吞沒。這種飛行就是將來在日本上空投擲原子彈的預演。

然而,在充滿激情和最後衝刺的緊張心情之下,仍然隱藏著某種信心不足的情緒。這可以從當時流行的一些不吉利的幽默話中看出。

例如,在三一試驗之前幾星期中傳播的一首打油詩寫道:

盡管杜魯門的板斧高懸,

科學家也隻得引頸受戮,

實驗室造出了一顆啞彈,

撲哧一聲成為舉世笑談!

在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裏,科學家們的心情還可以從他們對三一試驗中原子彈威力打賭的情況看出來。打賭時的估計範圍從悲觀的估計一直到近乎吹牛不等。

愛德華·泰勒作了最大膽的估計:爆炸相當於45000噸TNT炸藥的量。漢斯·貝特曾經提出過5000噸的官方數字,現在給了一個更加樂觀的估計值8000噸。喬治·基斯塔科夫斯基估計其威力隻有1400噸,而且認為這個數字可能還過於樂觀了。

其餘的科學家估計的威力更低,有一個幹脆說等於零。奧本海默也參加了打賭,他估計隻有300噸TNT炸藥的威力。無論如何,作為一位應當在此刻鼓舞士氣的指揮員,對前景作如此預測,實在不足以振奮士氣。對於奧本海默為什麼作出如此悲觀的估計,其動機可以從任意角度進行猜測。

格羅夫斯顯然已感到奧本海默身心交瘁的狀況,並為之十分擔憂。他一方麵采取措施力求保護奧本海默的身心不致崩潰,另一方麵也擬定了一張後補指揮員的名單,以便在萬一發生意外時有人接替他。

格羅夫斯認為,奧本海默目前最需要一位沒有卷入原子彈試驗工作的朋友比較鎮靜的友情。但他的弟弟弗蘭克已經出發到三一試驗場擔任的助手,不能充當這一角色。

於是,格羅夫斯在試驗的前幾天邀請正在東部從事雷達研究的伊西多爾·拉比飛到洛斯阿拉莫斯。奧本海默與拉比自從在萊頓上學以來,已經是15年以上的密友了。據拉比回憶:

我是少數幾個能夠向他直言不諱的朋友之一。我並不崇拜他,但他知道我心裏喜歡他,而且我尊重他的權威。他明白我總是真誠地回答他的問題。

拉比在7月初來到三一試驗場。他頭戴禮帽,身著黑色外衣,手提雨傘——這種不協調的打扮似乎給人一種自信的感覺。

7月5日,奧本海默對於進度感到信心十足,因此發電報邀請勞倫斯和康普頓分別從伯克利和芝加哥來三一試驗場。電文如下:

15日後宜作垂釣旅行。但可能因天氣變化稍延數日。鑒於睡袋不足,請勿偕他人前來。

幾天之後,在洛斯阿拉莫斯用模擬彈開始進行了一係列的試驗,每一次試驗都是幾天後在三一試驗場進行的真原子彈試驗的預演,以便從中發現問題。包括將它裝在車上駛過鋪上碎石塊的道路,以模擬運往三一試驗場時顛簸的路況。

7月11日晚,奧本海默在辦公室取了兩份文件,就回到家中與家人告別。基蒂從花園裏找到一朵四瓣的苜蓿花,送給奧本海默作為吉祥物。

他們定了一句暗語,約定在試驗成功後,由奧本海默打電話回家說:“請換一條床單。”

第二天,星期四淩晨3時,菲利浦·莫裏森由一名警衛和一名輻射劑量員陪同,從“奧米加”實驗室的地下倉庫內取出鈈彈芯。彈芯分為若幹塊,每塊都不到臨界質量,分別裝入兩個特製的手提箱內,開始運往三一試驗場。

莫裏森回憶道:

每個手提箱都設計成為能防腐蝕、防漏水、防過熱以及防止一切能夠預想到的意外事故。

我們認為在沙漠中進行的這次試驗僅僅是將來在太平洋地區使用原子彈的一次實彈演習。但我們非常擔心在運輸過程中發生車禍。

莫裏森坐在羅伯特·巴徹爾小轎車的後座上,把兩個小手提箱放在他的身旁。在前後各有一輛警衛車護送下,他們向阿拉莫戈多進發。

“我記得當我們穿過聖塔菲時,正當深夜,全鎮一片沉靜。我不禁想到這次旅行是多麼不同尋常:在一輛普通的小轎車裏,所運送的竟是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的彈芯!”

在同一天傍晚,這個不引人注目的小車隊駛離塵土飛揚的道路,停在原牧場主人麥克唐納遺留下的畜牧房旁。其中有一間房屋已改造成為原子彈的裝配間,莫裏森把這個價值連城的貨物放下,準備次日早晨進行彈芯裝配。

在當天半夜,有一個更大的車隊準備離開洛斯阿拉莫斯駛往三一試驗場。其中有一輛卡車裝載著彈芯周圍的炸藥裝置,大家都把它稱為“新玩意兒”。

基斯塔科夫斯基回憶道:“出於安保的原因,我們在夜間運輸。但我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決定在午夜過後10分鍾起程,因為這一天正好是一個不吉利的13號,星期五。”

一名押運這個“新玩意兒”的特種工程支隊的士兵裏奧·傑西諾維克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