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部隊是否已被敵人發現?”
指戰員們不約而同地考慮著這件事,這確實是一個亟待搞清楚的問題。指揮所裏的指揮員們,在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敵人的動向,仔細考慮分析著當前的形勢。
猛烈的炮擊剛停止,四架敵人的“油桃子”又嘶叫著飛到頭頂,朝著冒白煙的地方一頭紮了下來,低空盤旋,輪番俯衝。隨著刺耳的呼嘯聲,機關槍、火箭炮一齊往下壓,伏擊圈後側立時飛沙走石,塵土飛揚,黑煙滾滾,雲天霧地,到處火光閃閃,到處是鋼鐵的炸裂聲,好像連空氣也著了火,熱得燙人。
然而,我們的幾百名英雄戰士,就臥在這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中,可他們並沒有誰被嚇住,也沒有誰驚慌失措,他們還是那樣平靜地臥著,緊緊繃住憤怒的臉,警覺地等待著上級可能發出的訊號。
透過草叢,李川虎看到,邱少雲緊緊咬住嘴唇,微微仰起頭,兩眼像噴著火一樣,注視著側空的敵機,好像聽到他在罵:看你們這些狗強盜還能瘋狂到幾時?天一黑,我們就饒不了你!
敵機瘋狂地掃射了一陣,可依然還不死心,臨走時又扔下來一排燃燒彈,有的落到伏擊圈裏了,頓時燃起熊熊的大火。燃燒彈一炸裂,就四處噴濺,戰士們眼看火勢範圍越來越大,心裏別提有多著急了。肆虐的烈火,烤人的濃煙,再加上燃燒液刺鼻的臭氣,使得陣地氣氛十分緊張。
突然,一顆罪惡的燃燒彈在邱少雲身邊爆炸了,霎時間,燃燒油飛濺到了他的身上,腿上的偽裝物立刻燃起了烈火。
李川虎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強烈的灼熱使邱少雲本能地全身抽動了一下,雖然他自己沒法回頭看,大概心裏也明白了。李川虎萬分焦急地望著他,因為不能講話,就用眼色一次又一次地示意他:趕快呀,趕快想辦法把火弄滅。邱少雲向敵人陣地瞅了瞅,又向潛伏區看了看,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他身後就是一條水溝,如果滾進去,火馬上就會熄滅,或者,他可以立刻踢開腿上的偽裝物,就地一滾,也可以把火撲滅。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也根本不可能去這樣做,因為這樣一來,就等於把目標暴露給敵人,那將破壞整個戰鬥的計劃,直接威脅到幾百名戰友的生命安全。此外,它也將給“擠垮敵人,強迫敵人坐下來談判投降”的整個抗美援朝鬥爭帶來不可預計的損失。
此時的邱少雲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潛伏成功,就是勝利,即使子彈打在身上,也絕不動一下。”他平時言行一致,說了就做的品格,在此時此地,在關係個人生命安危的關鍵時刻,放射出更燦爛的光輝:為了整體利益,為了世界和平,為了全人類美好的明天,他安靜地臥在那裏,任憑大火燒身而絲毫無所畏懼。他不驚慌,不焦急,不流淚,不呼救,還是像平時一樣,不聲不響地承受著這非一般人能夠承受的痛苦,這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
敵機飛走了,陣地上又恢複了平靜。
可是,邱少雲身上的火卻越燒越旺。
同誌們發現了這一情況,望著那無情的火焰吞噬著邱少雲的身體,每個人的心都在緊縮。鼓勵、同情、著急的目光,一齊投到他的身上。“怎麼辦呀?怎麼辦?”同誌們多麼想衝過去撲滅他身上的火,把他給救出來啊!這在平常日子裏,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現在,理智——體現著高度政治責任感的理智告訴大家,不能啊,不能!大家都知道,這正是考驗一個革命戰士是否具有高度的組織性和紀律性的關鍵時刻,正是考驗一個革命戰士是否真正具有公而忘私的共產主義風格和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鬥誌的關鍵時刻。邱少雲具備了這些,英雄的戰士們也具備了這些。大家強忍住看著自己的同誌處於危急狀態而不能救援的痛苦,誰也沒有動一下。
三班長眼睜睜地望著親密的戰友忍受著烈火燒身的痛苦,難受得如同萬箭穿心。他恨不能用自己的身體替出邱少雲來,但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因為隔著幾個人,他望不到邱少雲的臉,但從那一動不動的身姿以及他平時的表現來看,他完全相信,邱少雲絕對不會暴露目標的。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要革命就會有犧牲”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卻總也止不住眼淚。這不是悲痛的眼淚,是被崇高的品格和忘我的英雄行為而感動的眼淚啊!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叫著:邱少雲啊,堅強的好同誌!堅持住,勝利就在前頭。堅持住啊!你的名字同勝利一起永遠記在同誌們心裏,記在我們中國人民光輝的戰史裏!
李川虎,這個富於感情的小夥子,望著那無情的火焰吞噬著邱少雲,早就淚流滿麵了。他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左手狠命地抓住身邊的泥土。那劈劈啪啪的火舌每躥動一下,都好像舔著他自己的皮肉一樣,痛得他滿身哆嗦。他使勁咬住嘴唇,一直咬出了血。但是,他的思想,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因為受著痛苦的檢驗,也在急遽地升華著。邱少雲常常囑咐他要以革命利益為重,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有不怕困難、毫不動搖的頑強意誌。現在,他就是以這種意誌,克製著個人感情的衝擊。
他最了解邱少雲,他懂得,現在小組長最需要的不是同情、焦慮和安慰,他所需要的是更昂揚的革命鬥誌和英勇戰鬥以取得勝利的必勝信念。因此,他用襖袖使勁擦著淚水,盡量以鼓勵、期望和充滿信心的目光,望著小組長,讓他減輕痛苦。
邱少雲十分理解同誌們的心情,他始終堅定、沉著地望著周圍的戰友,用眼神告訴大家:烈火沒有什麼。我很好,潛伏任務要緊,千萬千萬不能動啊!當他看到李川虎含著淚水卻投過來堅定、鼓勵的目光時,他欣慰地笑了。他笑得那麼從容,那麼自然。這反而使李川虎更加抑止不住簌簌的淚水,他趕緊把臉埋在衣袖上……自從敵機走了以後,程連長的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到了烈火燃燒的地方。很快,憑借對潛伏位置分布的熟悉程度,他斷定火燒到了邱少雲跟前,燒到了邱少雲同誌的身上。他立刻覺得眼前一陣昏黑,身上劇烈地打了個哆嗦。接著,他沉痛地向指揮所報告:“烈火燒在邱少雲身上。潛伏區情況平靜。”
指揮所首長也打了個哆嗦,聲音沉重地說:
“邱少雲我認識,是個很好的同誌,我們應當相信他能經受得住這嚴峻的考驗。”
所有的首長都嚴肅地點了點頭。師長說:“為了防止意外發生,還是要做好一切充分準備。”
立刻,邱少雲被烈火燒身的消息,傳遍各個陣地,憤怒的火焰在戰士們心裏更熾烈地燃燒起來。坦克兵緊緊握起操縱杆,炮手們做好射擊準備,指揮員的電話耳機沒離開過耳朵,所有望遠鏡都對著燃燒的地方,所有戰友們的心都像被火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