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不這樣想嗎?”
“可能性很大,不過,我還不太清楚這個案子。”
“如果這樣一件案子都不清楚,還有什麼比這更清楚的,有個年輕人突然得知某個老人要死了,他馬上可以繼承一筆財產。他該如何去辦呢?他不想告訴任何人,安排了借口在晚上去拜見他的委托人。等到屋中最後的第三者睡著了。在單獨的屋裏殺了他的委托人,把屍體放在木材堆中燒毀,然後離開到旁邊的旅館。臥室中和手杖上的血跡很少,可能他想這點血也不能留下。凶手希望在毀了屍體後,就能掩蓋殺害委托人的所有跡象,因為那些痕跡遲早會暴露出來,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嗎?”
“雷斯垂德,我感覺你所講的有些太明顯了,”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想象力,但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會挑選立遺囑的晚上行凶殺人嗎?你難道不認為立遺囑和殺人兩事聯係得如此緊密是很危險的嗎?還有,你會選擇有人知道你要來,正是這裏的傭人開門讓你進去的這樣的時機嗎?最後,你會費盡心機地隱蔽屍體,卻把自己的手杖留下來作為自己罪行的證據嗎?雷斯垂德,你肯定會認為這都是不可能的。”
“我想,福爾摩斯先生,你我都應該清楚一個罪犯總是心情緊張、慌裏慌張,常常做出頭腦冷靜的人完全可以避免的錯誤來,他很有可能不敢再回那屋裏去,你還會給我另一個更符合事實的推測嗎?”
福爾摩斯說:“我可以很容易地給你舉出幾種推測來。比如,有一個可能的甚至是非常可能的推測,我可以把它當禮物送給你,老人讓那年輕人看那些昂貴的證券,因為窗簾隻放下了一半,一個碰巧經過的流浪漢通過窗子看到他們,年輕人走了,流浪漢進來,看到手杖,便拿起手杖把奧德克先生打死了,然後燃掉屍體跑掉。”
“可是,為什麼流浪漢要把屍體燒毀呢?”
“我也可以反問你,那麥克法倫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無非是為了掩蓋證據。”
“也許流浪漢也不願意別人知道有謀殺案吧。”
“可為什麼流浪漢不順手牽羊,拿走一些東西呢?”
“因為那些字據都是無法轉讓的。”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完全可以找尋你的流浪漢,在你找尋的時候,我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年輕人的,將來會證明咱倆誰的觀點是正確的,有一點請注意,福爾摩斯先生,就我們所知道的,沒一張字據被動過。我們的罪犯大可不必把它們拿走,因為他是法定繼承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拿到。”
我的夥伴好像被這樣的話刺激了一下。“我不願意否認當前所有的證據在某種程度上有利於你的推測,”他說道,“我隻是想說也許還有其他可能的推測。正如你講的那樣,將來自然會有分曉,再見吧,今天我可能順便去諾伍德,看一看你的進展如何。”
偵探走了之後,福爾摩斯從椅子上站起來,帶著人們常常麵對有興趣的事情才有的那種神情,開始為這天的工作做準備。“華生,我剛說過,我開始行動的地方是布萊克希斯。”他一邊說一邊匆匆穿上外衣。
“可為什麼不是諾伍德呢?”
“在案件中,我們發現有兩件接踵而至的怪事,警方正在犯一個錯誤——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於第二件事,因為他也確實存在犯罪的可能性。但我認為,應該是從沒法解釋的一件事下手。就是那張很不平常的遺囑。它馬馬虎虎地確定,而且交給一個預料不到的繼承人來繼承,在這一點上如果搞清楚了,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親愛的朋友,我認為你沒辦法幫忙,我單獨行動也不會出現什麼危險的,當晚上我看見你時,我會告訴你我為了那位尋求保護的年輕人做了些什麼。”
但當我的同伴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從他那焦急和憔悴的臉上,我能很明顯地看出他的所有希望都落空了。他已經拉了大概有一小時的提琴,琴聲顯得陰沉單調。他想使出全部力氣安定自己的煩躁心情。到了最後,他猛然放下了琴,詳細地講述他失敗的經過。
“這一切都錯了,華生,簡直是錯誤到了極點,我在雷斯垂德麵前裝得無所謂,但是從我真心來說,我相信這一次他找對了正確的路,咱們走錯了。我的直覺指向一方,所有的事實卻指向另一方。恐怕英國陪審團的智力還遠遠未達到這種高度,導致了他們寧肯接受我的假說,而不顧雷斯垂德的證據。”
“你去過希萊克希斯了嗎?”
“對,華生,你說的沒錯,我到了之後,不久就發現那死去的奧德克是一個必須需要重視的惡棍。麥克法倫的父親告狀尋找兒子。他的母親在家。她是一個長著藍眼睛、個子低矮、愚昧無知的婦女,害怕和憤怒使她不停地發抖。當然,她認為她兒子根本不可能犯罪。但她對奧德克的遭遇沒有驚異,也不覺得可惜,恰好相反,談起奧德克時,她總會流露出憎惡的樣子,等於她不自覺地支持警方的證據。因為她兒子如果聽過她如此談論奧德克,會自然而然地使他產生痛恨之心而行凶。‘奧德克以前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一個狠毒的怪物,’她說,‘年輕的時候,他就一直是個怪物。’”
“‘那時您就認識他嗎?’我說。”
“‘事實上,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人。幸虧我有眼光,離開了他,和一個比他窮一點,但絕對比他好的人結了婚。就在我和奧德克訂婚後,聽人講到他如何把一隻貓放進鳥舍裏。他的這種殘酷的舉動讓我極度厭惡,再也不願和他有任何來往。’她從寫字台抽屜裏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那張臉被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的相片,’她說,‘就在我結婚那天,他把它弄成這樣寄了來詛咒我。’”
“‘但是,應該清楚,’我說,‘至少他現在原諒你了,因為他的所有財產都給了你兒子。’”
“‘我和我兒子都不會要奧德克的所有東西,不管他是活是死,’她十分嚴肅地大聲說道,‘上天有靈,福爾摩斯先生。上帝已經懲罰了這個壞蛋。到時候上帝同樣會證明我兒子身上沒有他的血。’”
“我試圖追查別的一兩個線索,結果卻發現有幾點恰恰與我們的假設背道而馳,最後我放棄了,到了諾伍德。”
“幽穀莊那裏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別墅,全體由燒磚製成,前方是庭園和種了一叢全是桂樹的草地。右邊是火場現場的貯木場,從那裏到大路還有一段路。這是我畫在筆記本上的簡易圖。左邊這窗子是奧德克的房間,站在路上可以望進屋裏。你知道嗎,雷斯垂德並不在,這是我今日僅有的一點安慰,但是他的下屬警長盡到了主人之誼。他們才發現了一個莫大的寶藏,他們一上午都在灰燼中找尋。除了燒焦的殘骸外,還找到了幾個變了色的金屬圖片。我仔細查看了它們,那原來是一男褲紐扣,我甚至辨認出其中一顆的標記:‘海安姆’,這是奧德克裁縫的姓,接著我檢查草坪,想找到別的痕跡和腳印,可幹旱的天氣使一切都像鐵般堅硬。什麼也找不出來,隻能看出像是一具屍體或一捆什麼東西被拖過那臘樹的矮籬,方向正向著木料堆。這當然符合警方的推測。我在草坪上爬來爬去,背上曬著八月的陽光,一個鍾頭後我才站起,還是跟這之前一樣不明究竟。”
“在院子裏沒有收獲,我就進去檢查臥室,裏麵沒多少血跡,隻是沾了一點而已,顏色卻很新鮮。手杖已被人動過,上麵有很少的血跡,那手杖確實是麥克法倫的,他也已承認。地毯上可看出他及奧德克的腳印,沒有第三者的,這又讓警方占了上風。”
“我找到過一點點希望,不過終至成空。我檢查了保險櫃,其中大部分東西已取出放在桌上,那些字據都放在封錫套裏,有一兩個已被他們打開,在我看來,那都沒有多大價值。從銀行存款上也看不出奧德克先生境況有如何優裕,但我覺得並非所有的字據都在。有幾處提到一些憑據——可能更值錢些,但我無法找得出來,當然如果可以證實這點,雷斯垂德的話就會顯得自相矛盾。難道會有什麼人去偷那些明知不久將會繼承的東西嗎?”
“我檢查了好多地方,都沒找到線索,最後被迫在女管家身上去碰碰運氣。勒克辛頓太太是個矮個子,皮膚黑黑的,很少說話,有一雙充滿了懷疑總是斜著看人的眼睛。我相信隻要她願意說什麼,她一定能說出些什麼有用的來。但是她像木頭人一樣三緘其口。是的,她在九點半讓麥克法倫先生進屋,她很後悔不該讓他進來,她十點半去睡覺,她的房間在那一頭,無法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麥克法倫先生把他的帽子及一根她相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門廳,她被火警驚醒。她的主人一定是被謀殺的。哦,他有仇人嗎?誰沒有仇人呢?人人都有仇人,不過奧德克先生很少與人交際來往,隻接見找他辦事的人。她見過那些紐扣,由此斷定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為一個月沒有降雨,木材堆非常幹燥,所以燒得很快。她到貯木場時,除了大火之外什麼都沒看到,她和所有的消防員都能聞到肉燒焦的味道。她壓根就不知有什麼字據,也不清楚奧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親愛的華生,這就是我經曆失敗的過程,但……但是……”他突然握緊拳頭,似乎恢複了自信,“我明白所有情況都不尋常,我也確實知道一切都不是很對。女管家知道更重要的情況。但我問不出來。她那憤怒、哀怨的眼神,隻表明她自知有愧於心。不過說多了也沒什麼好處,除非運氣找上門,否則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出現在咱們的探案記錄中了。”
“那年輕人的外表肯定足以感動陪審團的吧?”我問。
“這是個很危險的論點,親愛的華生,還記得那個大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嗎?你難道曾經見過比他態度更溫和、更像教會學校孩子似的年輕人嗎?在1887年,他曾經要咱們幫他擺脫罪名。”
“這倒是事實。”
“除非咱們找到一個可能的假設來,否則,麥克法倫就完蛋了。在這個馬上可以控告他的案件中,你找不到任何一點漏洞,進一步的調查結果反而加強了本案的證據。我想到了,那些字據中還有些很奇怪的地方。或許可以作為一次調查的起因呢!我翻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現沒剩下什麼東西。主要是過去一年有幾張開給柯尼利亞斯先生的大額支票。我很想了解柯尼利亞斯先生,他居然和這位重要的建築師有如此大的交易。或許他和本案有關,柯尼利亞斯多半是個掮客,但是我沒有找到和那幾筆大款相符合的票據。既然如今沒有其他跡象,所以我必須向銀行查問那兌現支票的紳士,但是朋友,我擔心此案會以雷斯垂德將咱們的委托人吊死而告終。這對於倫敦警察廳無疑是一場勝利。”
我不曉得那個夜晚福爾摩斯到底睡了有多長時間,就在我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看見他容顏憔悴,他那發亮的眼睛由於黑黑的眼圈顯得更明亮。在他椅子附近的地毯上到處都是煙頭和當天的晨報,在餐桌上還攤著一份電報。
“華生,你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把電報扔給我。
電報來自諾伍德,全文如下:
剛剛獲得重要證據,麥克法倫已定罪,奉勸盡早放棄此案。
雷斯垂德
“聽上去和真的一樣。”我說道。
福爾摩斯說:“這是雷斯垂德自以為得誌的小勝利,”他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可是,也許還不到放棄這案子的時候。無論如何,任何新證據都如同一把雙刃刀,它可不一定是向雷斯垂德猜測的方向切下去的。先吃早飯吧!華生,咱們一塊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做的。今天我隻有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了。”
我的同伴自己還沒吃早飯。他在緊張的時候就不願吃東西,這是他的一個特性。我曾見他因體力透支,直到因營養不良而昏倒。“我現在實在沒有精力來消化食品。”他的這句口頭禪是用來回應我從醫學角度提出的規勸。因此,這天他沒吃早餐就同我一起出發到了諾伍德,並沒有引起我的詫異,有一群好奇的人圍在幽穀莊外。這郊外的別墅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雷斯垂德從裏邊迎出來,勝利使他容光煥發,得意洋洋。“啊,福爾摩斯先生,我已證明你們錯了吧,找到一個流浪漢了嗎?”他高聲說道。
“我還沒有得出什麼結果。”福爾摩斯答道。
“但是我們昨天的結論,現在證實是正確的,你得承認這次我們是走在前頭了,福爾摩斯先生。”
“你臉上的表情說明發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聽了大笑起來。
“你和我有一個相同點,就是不喜歡落於人後,”他說道,“一個人不可能一帆風順,對不對,親愛的華生?先生們請到這邊來,我想我能夠完全說明本案的罪犯正是約翰·麥克法倫。”
他把我們領著走出過道,來到那邊一間昏暗的門廳。
“這個地方是年輕人麥克法輪犯罪之後肯定要來取帽子的地方。”他說道,“現在請看看這兒。”他突然戲劇性地劃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牆上的一點血痕,他把火柴湊近些,我看到不僅隻有血跡,而且有一個印得很清晰的大指印。
“請用您的放大鏡看看吧,福爾摩斯先生。”
“我正用它看呢。”
“你知道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大拇指指紋。”
“我聽過類似的話。”
“那好吧,請你將牆上的指紋和今天早上從麥克法倫的右手拇指上取來的蠟指紋比一比吧。”他將蠟指紋和血痕舉起,這時不用放大鏡也能看出是由同一拇指上印出來的,很明顯我們的委托人沒指望了。
“這是有著決定作用的。”雷斯垂德說。
我隨和道:“你說的對,是具有決定性的。”
福爾摩斯用一種很肯定的語氣說:“對!是具有決定性的!”我轉過頭看著他,我發現他的表情正在發生著意外變化,麵部因為驚奇而不停抽動。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好像在竭力忍著陣陣狂笑。
“哎!哎!”他終於說道,“有誰能夠想到?光看外表多麼不可靠,一點都不假!看上去那麼好的年輕人!我們應從這件事上吸取教訓,不要輕易相信自己的眼力,對吧!雷斯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