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販子的女兒 (1)
“那麼,馬蓓娜,你打算怎麼辦?”喬問道,輕率而又無禮。他自己覺得沒事。沒等回答,他便轉過身,把嘴裏的一點兒煙葉弄到舌尖,吐了出來。他什麼都不在乎,因為他覺得自己沒事兒。
三個兄弟和妹妹圍坐在淒涼的早餐桌旁, 想做一個非正式的磋商。早上的郵件給了這個家庭的命運最後輕輕的一擊, 結果一切都完了。這間沉悶的餐廳, 加上笨重的紅木家具, 那樣子就好像在等待著處理。
可磋商什麼結果也沒有達成。三個男人伸開四肢坐在桌邊, 抽著煙, 各自茫然地想著自己的處境, 他們身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軟弱無能的神情。姑娘獨自坐在一邊, 一個相當矮小, 滿臉鬱鬱不樂的年輕女子, 二十七歲。她過著與三個兄弟不太一樣的生活。她本來會好看一些的, 要不是她臉上給人印象深刻的僵硬表情的話, 她的兄弟稱之為“叭喇狗”。
屋外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三個男人在椅子上伸展四肢張望著。墨綠的冬青灌木把草地和馬路隔開, 從冬青灌木的後麵, 他們可以看到一隊重挽馬從他們自己的院子搖搖擺擺地出來, 是帶出去遛馬。這是最後一次了。這也是他們經手的最後一批了。年輕的男人們帶著挑剔、冷漠的神情注視著。他們都為自己生活的倒塌感到驚恐, 置身其中的災難感使他們沒有絲毫內心的自由。
然而, 他們確實是三個一表人才、身材堅實的小夥子。喬是最大的, 三十五歲, 寬肩闊背, 英俊瀟灑, 脾氣暴躁, 愛紅臉。他有一張紅紅的臉, 用粗大的手指撚著黑胡子, 一雙淺淺的眼睛不太安分。他笑起來的時候, 露出牙齒的樣子給人色迷迷的感覺, 而他的舉止卻很愚笨。這時, 他目光呆癡地注視著馬, 眼裏有一種無助的神情, 算得上是衰敗後的那種恍惚樣子。
高大的拉車馬搖搖擺擺地走了過去。馬匹頭尾相套, 共四匹, 喘息著朝馬路分岔出來的一條小路走去, 大蹄子旁若無人地踩在黑泥中, 炫耀地擺動著它們滾圓的大腰腿, 當它們在拐彎處被帶上小路時, 還突然快跑了幾步。每一個動作都顯示出一股巨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力量, 和一副使它們俯首帖耳的蠢相。走在前頭的馬夫回頭看了一看, 猛地拉了一下牽馬的繩子。於是, 馬隊便上了小路不見了, 最後一匹馬的尾巴, 僵硬地上下擺動著, 當腰腿像邊走邊睡似的在樹籬笆後麵擺動著的時候, 那尾巴在擺動著的大腰腿襯托下繃得緊緊的。
喬目光呆癡而又無助地注視著。馬就像他自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現在是全完了。所幸的是, 他跟一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女子訂了婚, 因此她那在附近一個莊園做管家的父親會給他找一份活幹的。他會結婚, 套上馬具一般地幹活。他的生活結束了, 他現在就要作牛作馬了。
他不安地轉過臉去, 越走越遠的馬蹄聲還在他耳旁回響。接著, 帶著一種愚蠢的躁動, 他從盤子裏拿了幾塊熏肉皮, 輕輕地打了一聲口哨, 便把肉皮扔向躺在圍欄旁邊的狗。他注視著狗把肉皮吞下, 一直等到畜牲望著他的眼睛。這時,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接著他傻乎乎地高聲說:
“你以後吃不了多少熏肉了, 對不對, 你這個小畜牲?”
狗輕輕地憂鬱地搖了搖尾巴, 然後蹲下腿腰, 蜷起身子,又躺下了。
餐桌上又是一陣無助的沉默。喬伸開四肢, 不安地坐在座位上, 不願意走開, 要等家庭集會解散。弗雷德?亨利, 排行第二, 身體挺直, 四肢勻稱, 活潑敏捷。他剛才注視著馬過去的時候, 就要冷靜得多。如果說他是一頭動物, 像喬, 那他也是一頭會控製的動物, 而不是一頭受控製的動物。任何馬匹, 他都是駕馭的高手, 並且他有一種駕輕就熟的氣質神情。可他卻無法駕馭種種生活的境遇。他把粗糙的棕色胡子向上推著, 露出嘴唇, 惱怒地瞥了他的妹妹一眼, 她無動於衷而又高深莫測地坐在那兒。
“你要去跟露西呆上一陣子, 是不是?”他問道。姑娘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