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撫摸了我 (2)
馬蒂爾妲上樓去換衣服。她曾經想過她將怎樣迎接哈德裏安, 怎樣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他卻看到她頭上紮著布, 兩個瘦小的手臂泡在肥皂泡裏。可她不在乎。她現在一絲不苟地裝扮著自己, 精心地盤起她那漂亮的金色長發, 往她蒼白的臉上打了一點胭脂, 把一長串精致的水晶珠子掛在柔軟的綠裙子上。現在, 她看起來很優雅, 就像雜誌插圖中的女主人公, 並且幾乎同樣地顯得不真實。
她發現哈德裏安和她父親在閑聊。這個年輕人一般沒有多少話, 可跟他的“叔叔”總能找到話題。他們兩個一口一口地抿著白蘭地, 抽著煙, 閑談著, 就像一對老朋友。哈德裏安正在說加拿大。他假期一完就要回那兒去。
“那麼, 你是不想在英格蘭呆下去羅?”羅克利先生說道。
“沒錯, 我不想在英格蘭呆下去,”哈德裏安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這裏也有許多的電工啊,”羅克利先生說道。
“對。可在這裏, 老板跟工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對我來說太大了,”哈德裏安說道。
病人眯著眼睛看著他, 眼裏有著古怪的笑意。
“這就是了, 對不對?”他回答。
馬蒂爾妲聽到了, 明白了。“這就是你偉大的設想, 是不是, 我的小男人,”她在心裏說道。她一直這樣說哈德裏安, 他不管對什麼人什麼事都不尊重, 他狡猾而且粗俗。她下樓去了廚房, 跟愛彌說悄悄話。
“他認為自己是個稀罕人物!”她低聲說道。
“他是個人物, 他是!”愛彌輕蔑的說道。
“他認為這裏老板和工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馬蒂爾妲說道。
“加拿大有什麼不一樣?”愛彌問道。
“哦, 不一樣—民主,”馬蒂爾妲回答。“他認為在那兒他們都在一個水平線上。”
“好啊, 他現在是在這兒,”愛彌幹巴巴地說道,“因此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地位了。”
她們說著話的時候, 看見年輕人在花園裏漫步, 漫不經心地觀賞著鮮花。他雙手插在口袋裏, 士兵帽端正地戴在頭上。他看上去泰然自若, 仿佛占領了這裏似的。兩個女人, 緊張不安, 透過窗戶注視著他。
“我們知道他為了什麼而來,”愛彌說道, 語氣粗暴無禮。馬蒂爾妲長時間地看著穿著整潔卡其軍裝的身影。依然還存有孤兒院的影子; 可現在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短小精悍, 充滿粗俗平民的活力。她想起, 當他在她父親麵前猛烈抨擊有產階級的時候, 他聲音中那種飽含嘲弄的激情。
“你不知道, 愛彌。也許他來不是為了那個,”她反駁自己的妹妹。她們兩個都在想著錢。
她們還在注視著年輕的士兵。他站在花園的那一頭, 背對著她們, 兩手插在口袋裏, 凝視著柳樹池塘裏的水。馬蒂爾妲那雙深藍的眼睛裏有一種奇怪而又強烈的神情, 眼瞼上露著淡藍色的血管, 低低垂著。她輕微地昂著頭, 但卻有著痛苦的神色。花園盡頭的年輕人轉過身來, 看著小路。也許他透過窗戶看見了她們。馬蒂爾妲閃到了暗處。
那天下午, 她們的父親似乎虛弱而又病得厲害。他很容易疲倦。醫生來了, 告訴馬蒂爾妲, 說病人隨時都有可能突然死去—但也有可能他不會。她們必須作好準備。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 接著下一天。哈德裏安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早上, 他到處走一走, 上麵穿一件淺褐色的毛衣, 下麵穿卡其褲子, 沒有領子, 脖子露在外麵。他仔細地看了看陶器作坊的四周, 好像他這麼做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跟羅克利先生說說話, 當病人有力氣的時候。當這兩個男人坐在一起像一對老朋友一樣說話的時候, 兩個姑娘總是很生氣。可他們談論的主要是政治一類的東西。
哈德裏安到後的第二天, 傍晚的時候, 馬蒂爾妲和父親坐在一起。她正在臨摹一副畫。非常的靜, 哈德裏安出去了, 沒有人知道去了哪, 而愛彌在忙碌著。羅克利先生躺在床上, 靜靜地看著他那夕陽中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