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宣正八年,阿致帶著謝氏一路跋涉,抵達京城上安。
多年過去,上安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城門口拱形橋墩上鐫刻的上安兩個字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奔它而來的每張麵孔。
阿致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沒有猶豫的拉著謝氏從城門下走了進去。
一連幾日,阿致都早出晚歸,隻留謝氏一人在臨時安頓的客棧裏。
謝氏隻當阿致出門尋找以後的安身之處,也不多問,隻每日都在客棧裏等著她。
這一日,阿致服侍謝氏洗漱完畢後,依然沒有歇下的意思。
她點上客棧裏小小的燭盞,坐在桌前鋪開紙張,提起筆,卻思考良久,都沒落下來。
謝氏在床上躺了一會,見她一直坐著,便勸道:“阿致,時候不早,你在外一天,也累了,早些歇息。”
阿致恩了一聲,輕聲說道:“您先睡,我寫完這封信便歇息。”
謝氏有些疑惑,索性爬起來,走到她身後,“你要寫給誰?這偌大的京城裏,我們並沒有相熟的人。”
阿致沒做聲,她似已想好,筆尖落到紙上,手腕飛轉,安靜的房間裏隻聽得紙筆細微摩擦聲,
一頁滿後,她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謝氏並不識字,見她神情專注一時半會寫不完,便也不再擾她,隻從床頭取了一件外衣披到她肩頭,“你大病未愈,身上寒意未除,不能再受涼了。”
阿致不睡,謝氏也不想睡,就坐到一邊等著她。
足足寫了三頁,阿致才停了下來,寫到最後,她胸口急促的起伏著,一直握著筆的手也有了輕微的顫抖,而眼中竟似有了盈盈的淚光。
待她轉向謝氏時,臉上卻是帶著些笑意,“寫完了,娘再稍等一會。”
她將紙張一張張在桌麵上鋪開,等待它們慢慢的幹透。
謝氏點點頭,頓了一下,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說上京城來就上京城來了,這以後的日子,我們孤兒寡母的,可要怎麼過?”
她並沒有什麼主張,夫君在的時候,一切都聽夫君的,夫君了,便失了所有的依賴,隻能與女兒相依為命,女兒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可真上了京城,才知道京城之大超出她的想象,以後要如何生活下去,是她最為關心與憂愁的。
阿致一路上已聽過無數遍她的擔憂,此時依然耐心的勸慰道:“您不必擔心,我既帶了您來,自會有辦法。”
謝氏看著安靜坐在那裏的阿致,有些猶豫,終於還是問出口:“阿致,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娘?”
阿致笑了一下,隨口問道:“您怎麼會如此說?”
謝氏歎了一口氣,“娘總覺得你變了很多,跟以前的性子很不一樣。”
阿致嗯了一聲,半響才說道:“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我自然也該成熟了些。”
說起變故,謝氏忍不住就又開始抹眼淚,“都是娘沒用,護不了你。娘不擔心別的,隻怕你什麼事都一個人擱在心裏,一個人辛苦。”她用袖子擦幹眼淚,“阿致啊,你若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娘說,娘也許幫不了你什麼,但至少能替你琢磨琢磨,總好過你一個人承擔。”
這是一個真心疼女兒的,也換來了女兒的真心。
阿致看著謝氏略顯蒼老的臉,想起魂魄飄蕩時遇見她女兒時她說的那番話:“我的身體你拿去用吧,隻求你一件事:善待我的娘親,她隻有我了,你活一日便要好好待她一日,保她生活無憂,平安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