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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英年早逝

在莫斯科度過一個愉快的冬天之後,契訶夫於1904年2月回到雅爾塔。但他又患了胸膜炎,經過兩個多月的治療、調養才有所好轉。

這時,大哥亞曆山大帶著妻子、小兒子和奶媽,來克裏米亞度假一個月,就住在鄰近的別墅裏。契訶夫高興地看到,亞曆山大不再酗酒,也不再胡言亂語,而是恢複了早年的英姿,他說話很有趣。

1904 年的春天來到了,《櫻桃園》演出成功的喜訊頻頻傳到雅爾塔,但對契訶夫的身體健康於事無補。契訶夫看完演出之後,他一下子變得無所事事,就像劇中人所說的:日子飛快地過去了,而生活好像還沒有開始。

4 月 20 日,契訶夫在日記中寫道:

我又患腸功能障礙和咳嗽,而且已經持續了幾周;我覺得這一切多半是此地氣候造成的,這種氣候我既喜歡又蔑視,就像既喜歡又蔑視那些漂亮但下流的女人一樣。

雖然病情加重但他仍像過去那樣,密切注意著國內發生的事件,憂慮地關懷著日俄戰爭的發展。如果健康允許就赴前線當醫生。他腦子裏盤旋著往後的寫作計劃,打算寫一些新的短篇小說,寫個劇本和一組通俗喜劇。快到開春時,他又盼著到莫斯科郊外別墅去。

5 月 3 日,契訶夫又到了莫斯科,由於途中感冒,一下子又病倒了。經會診胸膜炎開始加重,胃部出現了不良症狀,腸道也受結核感染,奧爾加請來了自己的家庭醫生、德國人陶貝醫生,他建議契訶夫去德國巴登維勒療養。

奧爾加日夜守護著他,契訶夫剛能拿筆,就給斯列金醫生寫信:

妻子守候在生病的丈夫床前,我太幸福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的護士。這說明我結婚是件好事,好極了。否則,我真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契訶夫作為醫生,他對那不可避免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他決定采納陶貝醫生的建議。隨後,他與阿爾特舒勒返回雅爾塔。去國外的準備工作開始進行,訂好了他自己與奧爾加去柏林的火車票。

朋友們紛紛前來祝賀他們一路平安。朋友們看到在短短幾個星期裏病人的外貌發生了很大變化,這使他們大為吃驚。

契訶夫穿著一件不是外套又不是長衫的衣服,坐在沙發上,頭和背靠著枕頭,腿上蓋著一條大絨布,枯瘦的麵頰沒有一點血色。

契訶夫對來看他的作家捷列紹夫伸出一隻蒼白得像蠟一樣的手說:“我明天就要走了,永別了,我將死在那裏。”

捷列紹夫安慰他說:“到了巴登維勒會慢慢康複的。”

從契訶夫的目光中,大家看出,他正以聽天由命的態度接受命運的安排。

當捷列紹夫準備起身告辭時,契訶夫喃喃地說:“請告訴布寧,他應該寫作,繼續寫作。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作家。好了,別忘了把這些話轉告給他。”

6 月 3 日,契訶夫和奧爾加離開莫斯科,6月5日抵達德國。

巴登維勒是一個小水城,位於黑森州的西部邊緣,距巴塞爾40千米。這裏恬靜清潔、景致一般,對契訶夫來說則是個理想的療養地。

在巴登維勒最初幾天,契訶夫覺得好了一點。6月13日,他給母親和妹妹寫信說:“這裏陽光和煦,輕風拂麵,太陽並不烤人。我的身體好多了,說不定再過一個星期就能痊愈。”

奧爾加看到丈夫的病情有所好轉,臉色也漸漸晴朗了,心中充滿希望。

契訶夫對一直守著自己的妻子說:“你去牙醫那裏看看那顆火牙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奧爾加高興地答應了。她看過牙醫之後,還到弗裏堡商店為契訶夫訂做了一套白色法蘭絨西服。

但是一個星期以後,一股熱浪襲擊了巴登維勒,在沉悶、潮濕的天氣裏,契訶夫的病情出現反複,他又心情煩躁起來,要求更換環境,於是搬到了療養地最高級的旅館索曼爾旅館。

6月28日,契訶夫感到精神好些,便靠在椅背上寫了兩封信。在給瑪麗雅的信中寫道:

此地突然大熱,我熱得喘不過氣來,幻想離開這裏,可是到哪兒去呢?想到意大利的柯莫去,但那裏的人也紛紛跑出來避暑。歐洲南部到處炎熱難忍。想乘船從特裏斯特到敖德薩去,可是又不知在目前這種季節是否可能。

6 月 29 日傍晚,契訶夫的病情突然嚴重發作,為了維持心髒跳動,減輕疼痛,醫生給他注射了嗎啡,輸了氧。後來脈搏跳動恢複了正常,總算平安地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疼痛再次發作,契訶夫苦不堪言。

7 月 1 日,又經過了一天的痛苦和不安之後,契訶夫似乎感覺好多了,心髒狀況良好,整天平安無事。傍晚時分,他叫奧爾加到旅館的花園去散散步,因為幾天來奧爾加一直守候在他的床前,她太累了。

奧爾加從花園裏回來,契訶夫問她為什麼不下樓去餐廳吃晚飯,她說還沒有敲鑼呢,其實鑼是敲過了,隻是他們誰也沒有聽見。

於是契訶夫像往常一樣,手撚胡須,臨時編造出一個故事來:“在一個非常時髦和闊氣的療養地,前來觀光的有保養得很好的胖胖的銀行家和身強力壯、麵色紅潤的英國人和美國人,他們都愛吃精美的食品。他們吃飽喝足之後就去遊山玩水,到郊區遊玩了一整天。晚上回來後,饑腸轆轆,食欲大振,興高采烈地回到旅館餐廳,希望累了一天可以美美地品嚐一頓美味佳肴。誰料廚師失蹤了,當天不供應晚餐。他們什麼也沒吃上,餓得受不了了,隻好去吃豬食。”

故事還沒講完,奧爾加坐在沙發上,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了。經過3天的焦慮不安,這時才稍稍有所放鬆。

契訶夫漸漸入睡,臥室裏十分悶熱。他呼吸短促,但麵部表情仍然很安詳。但剛過半夜,他就醒來了,突然要找醫生,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向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

霎時間,奧爾加感到事態嚴重,她一時不知所措,在這樣一個大旅館裏,住著的人很多,但都是陌生的,而且都入睡了。她感到孤立無援。她考慮了片刻,想起有兩個俄羅斯大學生也住在這旅館裏,便趕忙去把他們叫醒。請一位去找醫生,自己去鑿冰、裝冰袋,好放在垂危的契訶夫胸口上。

在 7 月悶熱而寧靜的夜晚,她連那位大學生跑到遠處去的腳踩出來的“沙沙”響聲都聽得很清楚。

醫生來了之後,契訶夫親自告訴醫生:“我不行了,不必打發人去取氧氣,等氧氣取來我已經魂歸地府了。”

他又轉身對妻子說:“親愛的,你也不必把冰塊放在一顆已經枯竭的心靈上了。”

醫生立刻給他注射了一針樟腦劑,但是心髒仍沒有反應,於是醫生吩咐拿香檳酒來,契訶夫坐起來,接過酒杯,轉身對著奧爾加,帶著一絲苦笑說:“我很久沒有喝香檳了。”

他慢慢地喝幹了那杯酒,側身向左邊躺下,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呼吸。就這樣,契訶夫按照平時的簡單方式,結束了他的一生。

那是1904 年 7 月 2 日,時鍾指向淩晨 3 時。一隻粗大的黑色飛蛾從窗外飛了進來,撲向油燈,在遺體周圍飛來飛去,打破了夜晚可怕的寧靜。

醫生對奧爾加說了一些安慰話以後便離去了。夜顯得更加寂靜而悶熱,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把奧爾加嚇了一跳。原來是那瓶沒喝完的香檳酒的瓶塞蹦了出來。黑色夜蛾又飛出敞開的窗戶,消失在悶熱的夜色中。

黎明終於到來了,大自然蘇醒了,傳來了溫柔可愛的像是第一支挽歌的鳥雀鳴叫聲和附近教堂裏的琴聲。

奧爾加目瞪口呆,兩眼盯著丈夫那安詳微笑的麵孔,好像他已經看破了紅塵。她說道:“他再也聽不到人世間的任何聲音。沒有日常生活的喧鬧,隻留下逝者的美德、寧靜和崇高的形象。”

過了幾天,契訶夫的遺體才轉運到莫斯科。那天,許多人聚集在尼古拉車站迎候護送契訶夫遺體的列車,他們中有契訶夫的朋友、大學生、教師、演員、文藝界人士。高爾基站在迎候人群的前麵。

送葬的隊伍在行進中不斷擴大。人們脫帽致敬,在胸前畫著十字祝福。大學生們手挽手組成一堵人牆,阻止好奇的人湧上馬路。沿途的有軌電車及其他機動車都停止行駛。

7 月 9 日,在藝術劇院和《俄羅斯思想》雜誌大樓前停下來舉行了簡短的宗教葬禮。契訶夫被安葬在新處女修道院,墓穴安排在他父親的墓側。

契訶夫的母親、妹妹和妻子悲痛萬分。當棺材放入墓穴後,人們安靜下來,大家唱起安魂歌《永恒的回憶》,每人往靈柩上撒一把土。接著開始填坑,鮮花和花圈堆滿了墓穴,契訶夫就在這花海之下永遠長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