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聰明的女人說話,果然可以省卻不少時間。隻可惜,這個世上聰明的女人卻不多。”千梵再度輕歎一聲,繼而正色道,“你這個月很勤奮。‘卡洛林’的量,已足夠本座、甚至再加上幾位長老、曜使們享用好幾個月了……”
冷汐昀眼神微動:“那麼這幾個月裏,莫非教主另有要事,派我為您執行?”
“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呢……啊,看來我那幫弟子們果然守不住口風。”千梵輕聲抱怨了一句,旋而悠悠問道,“下月下旬,即將於錦西城召開的三國會盟之事,想來我未來的木曜使大人,早已獲悉風聲了吧?”
冷汐昀微笑著頷首:“屬下確實略有耳聞。”
“華襄國、離國、彝國……看,這亂世的大事小事,真是哪一樣,都缺不了你的那個舊情人呢。”千梵也不知是譏誚還是誇讚的,輕輕吐出這樣一句。
冷汐昀無可無不可地道:“華襄國、離國、彝國會盟,不知關本教何事呢?”
“此次盟約與本教有多少關係,本座目前尚無法判斷,不過——”他話音倏地一沉,“本座目下倒是有一件至關重要之事,要交派給你。”
“何事?”說話之間,冷汐昀仿佛看見黑暗裏有一隻手向她招了招,她當即迅速起身,飄步上前,在千梵軟榻前一尺外站定。
就覺那雙溫潤冰涼的手無聲地攬住她雙肩,附耳輕聲交待了一句什麼。
冷汐昀神色頓變。卻聽耳畔那個聲音意味深長地叮囑道:“汐昀,這可是你晉升木曜使以來的第一項任務,千萬莫要令本座失望啊。”
驟然自夢魘中驚醒,冷汐昀睜開雙眼,卻見窗外已是一片通明——這一覺,竟是睡到了晌午。
終於脫離了那個冰冷陰暗的密室,今日,她終於能夠離開這座陰森詭異的、被天摩教弟子們尊奉的“聖山”,去山下透一口氣。
就快要與那個人重逢了……嗬,不知不覺間呢,在這個飄搖無依的亂世裏,那個人,竟已成為她唯一可以暫時指靠與信托的明火了。
梳洗畢後,她推開寢宮的門,邁出門檻。在毗淵山巔煌煌的日色中,她微微眯起了雙眼——
三聲鍾聲隆隆而起,如自九霄雲外傳來,空靈寥遠,餘音久久不絕。
那是召令全宮上下弟子集合的昆吾鍾聲。自她入住摩薩宮後,這是她第三次聽見昆吾鍾響。
她徐徐步下殿外的石階,就見兩名身著白袍的女官無聲地上前,交掌於胸口,對她躬身行禮道:“請木曜大人更衣麵見教主。”
她垂眸望去,便見一襲嶄新的瓷青色廣繡長袍呈托於兩名女官掌間的托盒內,上麵以銀線暗繡著繁複華麗的藻飾。
冷汐昀微微頷首道:“有勞兩位姐姐了。”
迎著正午微涼的山風,她將雙臂平平舒展開,一名女官當即抖開那襲衣袍,為冷汐昀服帖地披起,另一名女官上前,仔細地為她係上長長的綬帶。
緋衣女子任由兩名女官擺弄自己的身體,目光遙望向遠方的山巔,恍惚隻覺天際那盤日輪明麗而炫目,刺得她眼睛微微灼痛。
馬車一路奔行,掀起一陣陣塵土飛揚,嘚嘚之聲從車窗外傳來,已經連續響了多日。
這是華襄國遣往錦西城的車隊。一路馬不停蹄的口哨聲裏,禁淩燁終日坐在車內,闔目養神。
她當然並未真正睡去,越接近錦西城,心中的那一絲清明便越發的清晰。
錦西城,是公子儲月的管轄之地。這個與她相知了十多年卻從未謀麵的人,今番,終於是將要見到了吧?
平素終日相伴於她身側的、那隻名為赤尾的小鳥,已有多日未見了,卻在昨夜,突然飛入了她半開著的窗內。
那一刻,她懸了多日的心驟然放了下來。
在這世上,非親非故、卻能夠讓你全身心去信任的人,也許隻有那麼寥寥可數的幾個而已。而錦西城的主人——公子儲月,之於禁淩燁,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若是此次,華襄國使者帶她去往的是別的什麼城市,她心中或許尚會焦慮不安,然而,當得知他們一路前往的最終目的地便是離國的錦西城後,她驀然覺得,已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這一路上她便再未睡好。隻因,她在默默等待——等待著,華襄國的車隊駛入錦西城、等待著儲月獲悉他們的行蹤。
是夜無眠。
外麵長街上“篤——咣咣”的鑼梆聲響起,已過了三更天。禁淩燁靜靜躺在床上,默然望著窗外夜色,心裏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此夜,車隊已至離國邊境的樊城,約在明日正午,便可抵達錦西了。
無人的夜晚,禁淩燁輕輕歎了口氣,終於不再執著入眠,徑自披衣起身,剪亮了燈台上的那盞十五連枝鏨刻蓮紋鎏金銅燈。她獨自在窗前坐下,在燈光下輕輕撫摩著掌間那些細密繁亂的紋路,目光惝恍迷離。
她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浪費了多少時間、不知道禁淩雪此刻究竟是否尚未醒轉、也不知道被老鬼靈重傷後的封無痕,此刻又是否平安。
微弱的燈焰在從窗隙間吹入的夜風下明昧搖曳,掌中那細繁的紋路,仿佛久遠以前封存於心湖深處的、那纖纖縷縷的秘密,在明滅的光影之間,漾開了一圈圈細碎的波紋,將湖底的一切映照得若隱若現……
禁淩燁輕顰翠眉,緩緩抬起臉——麵前那扇黑黝黝的窗口,宛如一隻深不見底的眼睛,帶著莫測的光芒,盯著她此時每一個微妙變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