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入任大爺之門,小心謹慎,諸事和氣,任府上下無有一人不喜他,任大爺也甚喜歡。過了年餘,任大爺性格脾氣,他卻曉得了。逢任大爺不在家時,他瞞了妹子走出,與三朋四友賭起錢來。從來說,賭帳神仙輸,那個贏的?把自己在任大爺家一年積下的十二金盡皆輸荊後來在妹子跟前隻說買鞋子、襪子、做衣服無有錢鈔,告借些須。賀氏看兄妹之情,不好相阻,逢借之時,或一兩,或八錢與他。那賀世賴小運不通,賭十場輸八場,就是妹子此後一兩、八錢也不濟事,況又不好今日借了明日又借。外邊欠帳要還,家內又不便先借,出於無奈,遂將任大爺客廳、書房中擺設的小景物件,每每藏在袖內拿出,變價還人。任正千乃是財主,些須之物,那裏檢點。不料賀世賴那一日輸的大了,足要大錢三千文方可還帳,小件東西不能濟事,且是常拿慣了,膽便比從前大些。在客廳、書房往來尋覓,忽然,條桌底下有一大火銅盆,約重三十餘斤,被他看見,心中暗想:“此物還值得四五兩銀子,趁此無人,不免拿去權為賣了。”於是撩衣袖,將火盆提起往外便走。
合當有事,將至二門,任大爺拜客回來撞見,問道:“舅爺!拿火盆做什麼?”賀世賴一見,臉有愧色,連忙回道:“我見此盆壞了一隻腳,故此拿去命匠人修正,預為冬日應用。”任正千見賀世賴言語支吾,形色倉皇,所謂做賊心虛,即走過來將火盆上下一看,見四隻腳皆全,並未壞一隻,心中大起猜疑。即刻到客堂、書房查點別物,小件東西不見了許多。任大爺心急如火,那裏容納得住,將賀世賴叫過來痛責一番,罵道:“無品行,不長俊,我以親情相待,各事相托,你反偷盜我家許多物件。若不看你妹子分上,該送官究治!你今作速離我之門,永不許再到我家。
”說罷,怒狠狠往後去了。見了賀氏,將此事說了一遍。賀氏聞言,雖惜哥哥出去無有投奔,但他自作孽,也不敢怨任大爺無情。說道:“他自不長俊,敢怨誰來!”口中雖是如此答話,心中倒有個兄妹難舍之情。由此,賀世賴出了任大爺之門。從來老羞便成怒,心中說道:“我與你有郎舅之分,就是所做不是,你也該原諒些須,與人留個體麵;怎的今有許多家人在此,就如此羞辱於我!”暗恨道:“任正千,任正千嗬!隻要你轟轟烈烈一世,賀世賴永無發跡便了,倘有一日僥幸,遇人提拔一二,那時稍使計謀,不叫你傾家敗業,誓不為人!”此乃是賀世賴心中之誌,按下不言。
再表任大爺聞駱老爺之名,就拜在門下。駱老爺見他相貌怪異,聲音宏亮,知他後來必有大用;又兼任大爺誠心習學,從不懈怠,駱老爺甚是歡喜,以為得意門生。這老爺所教門生甚多,隻取中兩個門生。向日到任之時,有山東恩縣胡家凹姓胡名璉,字曰商,慣使一枝鋼鞭,人都呼他“金鞭胡璉”,曾來廣陵揚州,拜在門下習學武藝。一連三載,拳棒精通,拜辭回去。老爺甚是愛他,時常念及。今日又逢任大爺,師生相投,更加歡悅。隻是任大爺朝朝在駱老爺府內習學,往往終日不回,食則與駱宏勳同桌,餘謙在旁伺候,安寢與公子同榻。二人情投意合,雖係世兄世弟,而情不異同胞。老爺一任九年,年交五十,忽染大病,臥床不起。公子同餘謙衣不解帶,進事湯藥。任大爺見先生臥病在床,亦不回宅,同駱公子調治湯藥,曲盡弟子之心。誰知老爺一病不起,服藥無效,祈神不靈。正是: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老爺病了半月有餘,那夜三更時分,風火一動,嗚呼哀哉!夫人、公子哀痛不已,不必深言,少不得置辦衣衾棺槨,將老爺收殮起來,停柩於中堂,任大爺也傷感一番,遂備祭禮拜祭老爺,就在府中幫助公子料理事務。三日之後,合城文武官員都來吊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