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木蘭花慢】(1 / 2)

襄玉似在雲間孑孓,又似在雪中彳亍,茫茫天地,再無一個人影,一絲聲響,隻有那空蕩蕩的雪白,冰冷氤氳,唯有一縷不知來自何方的香氣,在那虛空中盤桓縈繞,在她周邊徘回徜徉,引誘著她從這處的空茫,走向那處的空茫。

空茫中似是母親子佩的麵頰,熟識的微笑中竟有那悲苦的哀怨,她呢喃著:“天注定,不可逃,當年我以為我可以逃出那宮苑,與你父親恩愛相守,沒想到今生仍會報應在你身上……”

空茫中似是雪芹的音容,淒惶哀愁中滿含怨忿:“你當真便愛那富貴榮華,還是你當真不明白自己是誰,偏要飛蛾撲火……”

空茫中似是太後那冷冷的背影:“這後宮容不得你的汙濁穢亂,哀家容得了你一時,你好自為之……”

空茫中似是漫玉那哀哀欲絕的哭聲:“你霸占了我姐姐的位置,你搶了我的兒子,你如今還要我的性命嗎?那我就給你吧……”

空茫中,似是那老鴇又追了過來,那鞭子劈頭蓋臉地向著她砸了下來,不知打在何處,卻渾身痛不可擋,她慌亂地逃開,在那雲間霧裏胡亂地跑著,聽著那雲霧中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呼喚聲:“襄玉……襄玉……”

她循著這聲音瘋狂地向前跑去,口中叫著:“曆哥哥……曆哥哥……救我啊!”

忽地一步踏下去,腳下的雲海雪原卻消失了蹤影,她便從那萬米高空直直地墜落了下來,瞬間身體便摔碎成無數碎片,每個碎片都帶來尖銳的痛楚,她痛得大喊道:“曆哥哥……”

她以為自己喊了很大的聲音,竟然將自己驚醒了,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怎麼眼皮都這麼痛,痛得抖動一下都異常艱難,她蠕動著嘴唇,可是那聲音似乎被禁錮在喉間,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能感到那溫熱的頭顱正倚在她身邊哀哀痛哭,那溫熱的手正拉著她的手,可是她的手也沉重得無法活動,她無法告訴那哀哭之人她都聽到了,她都意識到了,她隻能努力地、努力地令自己呼吸,雖然那空氣呼入胸腹中,也是那樣刀割般的痛楚,她仍是一次次掙紮著、努力地呼氣,吸氣……

那呼吸聲如春雷在他耳邊炸響,他忽地抬起頭來,熱切地望著她叫道:“襄玉,你醒了,你沒事了,你終於醒了!太醫,太醫你快來給她用藥啊!”

她望著他狂喜的臉,望著他身上濺上的斑斑血跡,那撲向花轎的刀光、花轎中噴射出的鮮血、狂奔而去的馬、鈺彤肩頭中劍、迎麵飛來的腿、衝向帝弘曆的蒙麵黑衣人……一幕幕瞬間回到她腦海中,尤為醒目的,是那染血的花轎和染血的鈺彤,她顧不得痛楚,張開嘴,努力又努力,終於發出了聲音:“曆哥哥……你……你沒事吧?漫玉……漫玉怎樣了?鈺彤……鈺彤……”

帝弘曆一邊閃開身令陳德庸診治,一邊舍不得放開她的手,急急安慰道:“你醒了就好!太醫說你會沒事的!朕很好,隻要你好,朕便好!如果你為救朕抵擋這致命一擊,出了什麼意外差池,朕必定要負疚一輩子!”

襄玉身上雖痛楚,心中卻明白,她何曾去救過他?她當時正直勾勾望著那花轎,是那黑衣蒙麵人飛腳一擊之時,那帝弘曆正好在她身後,才使得她受了傷的,那隻是個意外,那是他的無意識的躲避和她的無意識的抵擋,便是今日這受傷的真相。

但是如果時光倒流,當真需要她挺身而出,如鈺彤一般為他抵擋那致命一擊,她亦是心甘情願的。她想微笑,隻是那笑容尚未成型,便痛得僵硬在臉頰上:“小玉兒……沒有……”

帝弘曆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接口道:“襄玉,朕這就帶你回宮,請太醫院所有太醫來給你診治,必定能令你安然無恙!”

陳德庸正手持銀針,給襄玉疏散淤血,聞此言急忙奏道:“萬歲,娘娘這傷,最好是能不動便不動,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髒腑出血,那時節便更加回天乏術了。如今連起坐飲食等事,也需人服侍才行。”

帝弘曆四下望了望這間小小的臥房,雖不富麗堂皇,倒還幹淨雅致,因說:“便是在這裏靜養幾日也好,傷勢要緊!鈺彤傷勢也重,亦不宜勞累。”

“回萬歲,純妃娘娘這傷,恐怕不是幾日便能自如活動的,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是腑髒內傷,為臣估計,怕得一季或半年方可!”陳德庸道。

“半年?她乃後宮嬪妃,如何能在外居住半年?”帝弘曆皺眉:“此次朕乃微服出來,不便宣揚,如何能遮掩才好!”

襄玉雖身上痛楚,心中卻明白,雖帝弘曆並未言明那漫玉及鈺彤的安危,心中也知道必定凶多吉少,再前後連起來一想,最醒目處便是暈倒前所見那撲向花轎之人衣襟上閃過的那個“粘”字,再將太後那日的神色、延禧宮之事放在一處思想,更是覺察到不對,急忙喘籲籲道:“皇上……皇……上……且別忙著……忙著臣妾的傷,快……快回宮……回宮去!遲則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