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 (2)
一日鄖子帶領許多軍兵士卒,擎鷹牽犬,出來打獵。先從近地遊畋一番,還覺不暢。鄖子分付眾人道:我們必須直到夢澤走一遭,方快吾意。那夢澤地麵又廣,野獸甚多。眾人聽令,即便欣然而往。頃刻之間,早已來到夢澤。那鄖子和眾軍士們,無過是槍刺野獸,箭穿小鳥,大家戲耍一番。偶然撞到一個所在,隻見一個大蟲睡在那裏,眾人一齊驚喊,鳴鑼擊鼓,趕向前去。那大蟲全然不動,眾人又道是隻死虎。內中有大膽的出頭去定睛一看,老虎身邊卻像一個小孩在睡著,又看一看是乳著一個小孩子,因此不動的,眾人都叫道:古怪,我們且趕了老虎去,大家看個明白。當下擊鼓鳴鑼,搖旗呐喊,那老虎被人攪擾不過,隻得慢慢走去,轉身回顧也有不舍之意。眾人道:虎生人決是妖孽。又有的說道:老虎都生起人來,還是祥瑞。鄖子道:大家都不許喧嚷,且去抱那孩子來看。那些從人爭先去把那孩子抱來鄖子麵前,那孩子生得如何?
雖未見虎步虎行,顯他富貴之相。恰早露虎頭虎額,可征將相之資已落虎口。偏生大難無口如將虎須,且喜平安無事。豈狐假虎威哉,其大人虎變乎?
那鄖子把這孩子仔仔細細上下周回相了一遍,見他生得端莊凝靜,心中到十分歡喜他,就分付從人道:我們帶他回去,撫養大來,且看如何結果。那些從人答應了,起初各自爭先奪去抱他,如今已有鄖子分付,大家俱要稱功,好好懷抱,無敢一些驚動,回去送進鄖子衙內。正是:
今日得君提掇起,免教人在畜生中。
自此鄖邑大小人等,那一個不傳說老虎生人的新聞,都道生在夢澤地方。如今現是鄖子救養衙內,隻因傳說已久,漸漸吹入鄖女耳朵裏來。鄖女想道:這分明是我前日所生之子,隻是不好明說。又暗暗保佑道:但願他長大成人,再得母子完聚,也不負我這一番苦楚。那鄖女在家時常怨恨伯比無情,所以父母要把他嫁與鄰人,也不十分推阻。及至聞得這兒子是鄖衙收養,萬一長成,自有團圓之日,誓不改嫁。父母拗他不過,隻得繇他在家罷了,把一個嫁字再不提起。後人有詩雲:
奇聞原是尋常事,隻為常人自好奇。眾口一時傳動處,幽聞才解暗中疑。
卻說鄖子把那孩子養在家裏,與兒子一般看待,漸已長大。鄖子想道:這樣一個沒名沒姓的人,怎麼著落他?不如脫空取個名兒,日後也好呼喚。因此就取他姓彀,名於菟。你說彀於菟這個姓名,是怎的解說?原來楚人在春秋時還是夷狄,所以管仲攘夷狄,正是攘楚夷狄的語言,與中國全不相同。若要解說出來,就如今人翻譯梵字一般。那彀字是他那裏的乳字,於菟兩字是他那裏的虎字,彀於菟猶華言乳虎也。這是就將前日帶回的來曆,把他做個小虎看待的。又過數年,這彀於菟從師講學,卻極聰明,極賢能,鄖子甚愛他,又替他取個表字,叫做子文。再過十餘年,朝野聞名,大臣交薦,楚君竟舉他為大夫了。果然居官清正,作事忠勤,那一個不讚他,那一個不讓他。當時遍國中遂有謠曰;
芝草無根,醴泉無源。孰為為之,受命自天。良臣眠址草芊芊,籲嗟乎於菟產英賢。
那時子文雖是新進名重一時,就是楚國世臣也沒有甚麼人了。楚國惟有鬥姓世為卿大夫,有功於楚國的,正是若敖氏之後。隻因伯比已死,並無子孫,其餘宗族人丁頗多,有才幹者實少,楚君常常思念若敖氏之功,對著群臣道:如今伯比死後,既然無子,族人如有可用者,卿等亦當舉薦一人,俟朕采擇。時令尹公子元出班奏道:臣有家丁一人,他曾服役於伯比處。先年伯比在鄖,曾通於鄖女,已經有孕,後來未及生育,伯比先歸。不如前遣一人去鄖探聽,如鄖女果曾生子,這便是伯比的遺腹,若敖氏的嫡派了。楚君準奏,遂麵諭公子元,著他即遣家丁往鄖打探詳細回複。子元領命出朝到家,即喚家丁當麵把上項事情一一與他說了,隨賞了他些盤費著他往鄖前去。正是:
為念先臣兮,不忘後臣。傳說死臣兮,曾留生臣。微臣有聞兮,上奏吾主。主君遣臣兮,臣又遣臣。
那家丁到了鄖邑,一連打聽數日並無影響。你說這家丁原是跟著伯比來過的,為何也沒處尋問?隻因這些私通的勾當,即便人人曉得,若明明說了,便有是非口舌,故此沒人敢說。況且隔了二十餘年,這班前後左右的人,都不是昔年那起熟識的了。真叫做眼眼覷生人,去問那一個好?不意中恰好間壁那個鄰嫗還在,其時已九十多歲了。到底婆子家的口嘴不十分謹慎的,七搭八搭說了出來。又道家中不好留得,拿去撇在夢澤,後來遇著鄖子出獵,收了回去,大家傳說是老虎養的,其實不過隻吃得老虎幾口乳。若要根究他的死活,必須去問鄖子,便有下落了。家丁得了此信,竟到鄖子衙中,見鄖子說道:“小人奉令尹之命,到鄖邑來訪求伯比大夫的遺子。聞說棄於夢澤,得蒙府中收養,不知後來存亡如何?”鄖子道:“我那日出獵之時,果見一個小孩子在地下,恰好老虎在那裏乳他,實是怪異的事。因此帶他回來撫養長大,就替他取個表字,喚做子文,又替他捏個姓名喚做彀於菟。如今現在國中為大夫,難道你們不曉得?隻想那個名姓也就該明白了,我卻不知他是鬥大夫之子,緣何到在此處?”家丁也把前番私通,鄰嫗抱棄之事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