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澹台滅明者 (1)(1 / 2)

第十卷 有澹台滅明者 (1)

八旬渭老興周室,一紀甘郎卻敵人。陋質無鹽偏佐主,冶容西子不謀身。

原思衣敝德如玉,晏子身矬誌入雲。當日若因顏貌取,幾將才德溺迷津。

此詩是說世人以顏貌取人,屢屢有失。假如近世做男子的,有了天然容貌,絕世豐儀,自然走到人前異乎庸俗,誰不見了嘖嘖稱讚,道是子都再世,宋玉重生。隻要看他身上有華麗衣服穿著,便愈加敬重,那管腹中學問有無?殊不知腹中有真抱負大學問的人,雖然穿著些破損衣裳,倒也翩翩俊雅,就像野鶴在雞群一般。可恨是俗人眼孔淺、識見低,一味隻重衣服新鮮,憑你公子王孫,假若飄零流落,縱有潑天才調,誰來作與你半分三厘。到底古時人還有道德氣象,不論人之老少、家之貧富、貌之妍媸,隻要有才有德就敬他用他。所以,為君的容易伯國,為臣的不致遁跡,較之今日豈不天懸地隔?這也是人情世態,不必細談。且說一個最醜之人,倒幹出最奇之事,雖無掀天揭地之才,卻有濟世福民之術。你道這人是誰?他雙姓澹台,名滅明,字子羽,乃魯國武城人。但傳聞醜陋,未知委是怎生模樣,且聽我道:

身材醜陋,容貌枯焦。出語不驚人,發聲恰類鬼。麵孔似砌著七盤坑坎,眼珠如隱在九裏雲山。須發蓬鬆,風過處疑有人來蘆葦聽。衣衫落拓,月明時駭逢鬼步碧雲霄。

這子羽雖然生來沒有個可愛的姿容,誰知他倒有過人的識量,再不肯去奉承當道,因他是武城邑內的賢人。平常盡有冠蓋來往,他卻視如土芥,棄若敝屣,毫不介意,也不望君王征辟他做賢良方正,與他個甚麼官做,一味安貧樂道,要做個有德行的人。其時夫子在杏壇授業,受徒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子羽也在數內。始初子羽備了束修,向孔門求教,不意其間有一人在夫子跟前道:“子羽貌醜心凶,後來不得其死,不可收他。”那知以貌取人,便不是誨人不倦的主意,所以那個人雖然饒舌,眾門弟子見他出言無狀,十分擯斥他,竟不存地一個姓名。後來子羽得了洙泗宗傳,便覺為人在世:

傲不可長,誌不可滿。欲不可縱,樂不可極。

終日閉門靜坐,懶於交遊,你道卻是為何?隻為他尊容生得忒不像個人,恐被人恥笑,所以倒因此得了個靜養的法兒,隻是讀書自樂,遠近書生聞得他的賢名,紛紛都來執贄拜求,收為門弟者均有百人,亦稱一時之盛。此時武城邑宰姓周名駞,為人極其貪汙,到任以來全沒一些尊敬賢人的禮體,專以傲慢為事。又聞子羽是聖門的高徒,常自想道:別個賢人不能屈為入幕之賓,這子羽在我所管的境內居住,我是他的父母,他是我的子民。自古道傾家令尹,料想我以禮去請他,有話去囑他,定然如意,決不抗阻。我初任在此,少的是金銀財帛,看此邑中極其富庶,土豪甚多,不免與子羽商議,說些利害出去,賺些利益肥家,有何不可?他的算計到也不差,怎知兩句古語道得好:

萬事不繇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

周駞發了此意晝夜籌畫,無一刻寧靜,想道:我與他公堂相見多了,未免經了耳目,被人談論,不若向私衙後牆開一便門,那邊是僻靜所在,少人來往,把這條徑路教他不時行走,豈不甚便?也不擇個吉利日,也不叫個泥木匠,自己將冠帶卸下,易了衣帽,與幾個家奴一齊動手。不意那座牆垣年深月久,因他用力太驟,腳下鬆了,便震坍幾丈。周駞笑道:知趣的坍牆,來得湊巧,我若開了門到要惹人議論,趁這坍塌不要修理,從此出入往來豈不甚便?遣一心腹公人分付得停停當當,去請子羽相會。那公人徑到子羽家中,子羽問及來因,公人道:“小可是本邑周爺所差,特請夫子到邑侯處商議公事。”子羽道:“我從來不入邑堂,恐無公事,不敢應命。”公人道:“真有公務,頗涉疑難,非夫子高才不能決斷。況今日是緊急之事,望勿遲延。”子羽見他請得要緊,便喚家僮拿出儒冠儒服換了,出門徑往大路。公人道:“夫子走差了,邑侯在私衙候見,請從小路進後門罷。”子羽道:“老兄又來取笑了,那見官衙有後門的。

”公人道:“向來果是沒有後門,是周爺新開的,單怕夫子光臨公堂不便,特意設此一條路徑。”子羽不聞此語還不動疑,倒隨公人走了幾步,一聽這話回轉身來竟往大路,進了大門,走到邑堂。公人入內通報,周駞出來接見道:“久違清教,想足下道德愈高,欣慰,欣慰。”子羽答道:“初學小子,何勞老父母過獎?聞有公務,願聞其詳。”周駞道:“適有一事,敢屈私衙相敘。”子羽道:“既有公事則當公言之,何必要到私室?”當不得周駞向後堂深拱,子羽勉強應了一聲,隻得隨周駞進去,竟到那坍牆的所在,周駞低低向子羽說道:“學生常有事來相煩,恐致足下跋涉,幸這頹垣小徑,聞知高居相近,從今隻好在此處往來,可免外人言論。”子羽若是曲意徇私的,自然有許多迎合,有許多諧媚,以為貴人抬眼看,一個大濟遇。那子羽素性端方,光明正大,聽了這些言語心中十分焦躁,便回答道:“父師此言差矣,嚐聞講射讀法則為公事,適聞見教是欲滅明做那不法的事情,這卻難從命了。”說罷也不告別就拂衣而出。周駞費了無限心機請他進來,指望兩意相投,大遂貪汙之願,誰知子羽這般倨傲,反受他一場嘔氣,憤憤不平,便罵道:“無知孺子,輒敢唐突上人,你這性命管斷送在我手中。”後人有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