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 (2)
原來他兩個心性極廉介,度量又是寬洪的。不同心的,便不與他為友;若是惡人,連說話也不與他交談;若能改過自新,他也再不提起舊日事情。所以,沒有怨他的。那海濱人見他惡惡之嚴,風俗也翕然改變,路不拾遺,家不閉戶。後來孔夫子讚他兩人曰:
商有逸民,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孟子亦有讚曰:
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不立惡人朝,不與惡人處。如以朝衣冠,坐於塗炭裏。惟其惡惡心,若將視為爾。
一日,忽見海濱人攜老摯幼,領妻負子,紛紛的就是移屋的一般。二人吃了一驚,問眾人道:“你們這樣光景,卻是為何?”眾人說:“二位不知,岐周之間有一聖人,名曰姬昌。他如今現為西伯,發政施仁,四方之民遠遠都去投奔他。況且我們被紂王重斂,苦了這一世,如今去投奔他,也快活幾時。”說罷,都歡歡喜喜而去。夷齊二人聽了這番說話,心中半信半疑,便商議道:世間之事眼見是真,耳聞是假,不可輕信為真。今據他們說果是聖主,我們也去看一看何如?隨即收拾,與海濱人同去。正是: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風必偃,教化關非小。
二人行到岐周之地,正要去謁見西伯,恰好西伯同呂尚在那裏商議些國家政事。那呂尚原在東海之濱,你道為何也在這裏?原來呂尚自伯夷、叔齊去後,聞得西伯養老尊賢,他也到此就養。一日,西伯與語大悅,就留之為賓,尊之為師,凡事都與他計議。這日方在議論之間,隻見左右稟道:“外麵有兩個隱者要見吾主,等候多時。”呂尚道:“既是隱者,必定清高尚義的,吾主出見他不可輕慢,亦是收拾人心之急務也。”西伯出見夷、齊,與之談論一番,知是高尚的,不敢強他為官,亦不談及政事,待以賓客之禮。撥一所宅子,日給粟米布帛,自家不時存問。一日,叔齊對伯夷道:“我們聞得西伯之賢,不過到此一見。如今既然知道他是賢君,仍去海濱住了,少覺清閑些。”伯夷道:“那朝歌地方終久有變,禍且不測,恐難居住。今西伯如此仁德,極其敬重我二人,不忍便舍他去,再住幾時何妨?”過了數年,不意西伯薨死,長子姬發襲了伯位,見紂王暴虐愈甚,天怒人怨。他順天應人,尊父為文王,自稱為武王。奉了文王木主,率領列國諸侯,誓師於孟津,前去伐紂。但見那:
謀臣似雨,戰將如雲。謀臣似雨,人人是疏附後先。戰將如雲,個個皆折衝禦侮。萬道光芒,刀槍耀日。一天殺氣,鼙鼓轟雷。進退不參差,軍容整肅,往還依步伐。號令嚴明,歸附者諸侯八百,鹹稱棄暗投明。參讚者亂臣十人,盡道吊民伐罪。若非天怒民愁日,怎顯堂堂王者師。
誓師之日,不覺驚動了兩個賢人。隻見叔齊忙忙走來對伯夷道:“異事,異事”。伯夷道:“為何?”叔齊道:“西伯已故,嗣君自稱武王,誓師孟津,明日就要起兵伐紂。”伯夷道:“紂雖無道,君也。彼雖仁義,臣也。為何起兵征伐?此叛逆之事。明日我二人當往諫之。”卻說武王揀了甲子日出師,與紂王交戰,方才拔營上馬,隻見伯夷、叔齊二人走至軍中,叩住武王馬頭,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幹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他後麵還有話講,隻見散宜生怒形於麵,急急撚開他二人,走向武王前道:“今日我王擇吉行師,替天行道,救萬姓之阽危,討獨夫之暴虐。此二人村野鄙夫,不知時勢,輒敢口出狂言,搖惑眾誌。吾王不如將他二人斬首,號令軍中,庶免疑惑。”呂尚亦走向前道:“此義士也,今日出師先斬義士,何以服天下人心?”武王即令左右挾出二人。後人有詩為證:
大義昭昭明日月,危言稟口功箴規。若將二子膏刀斧,後世人們無節心。
後來武王平了殷紂之亂,改立國號為周,天下諸侯無不歸服。武王亦知夷、齊二人是義士,仍舊要如文王時待他的禮,養他二人。伯夷對叔齊道:“智鳥擇木而棲,智士見機而作。方今之世,三綢斷滅,誌士寒心。我和你若食了不義之粟,實為可恥。”叔齊道:“兄言大合我意。如今天下盡是周朝地方,止有蒲阪乃是唐虞揖讓的所在,又有首陽山,此兩處皆可棲身。不若我二人去隱遁在那裏,清清淨淨,真遂吾誌。”伯夷道:“首陽更好,亟行勿緩。”兩人不別而行,竟到首陽地麵。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