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仁貴酒足飯飽,用手抹了抹嘴巴,打著響嗝起身,走到博阿道士那俯身耳語。博阿道士頻頻笑著點頭,右手默默地掐算了一會兒,笑道:“嗯,架得勢了。”
馬仁貴咳嗽了幾聲,嘴裏直冒酒氣,喊道:“都吃好了嗎?時辰到了,送貴府老員外上路!”
道士們擂響了催魂的鑼鼓,嗩呐奏出了《戀母》的曲調,博阿道士脖梗上插著招魂的幡在前,鼓樂班子緊隨其後,圍著靈柩跳躍起舞,穿越遊走。一會兒如蛟龍出水,翻江倒海;一會兒又如舟行平湖,碧波蕩漾。鼓樂喧天,鞭炮炸響。博阿道士取下脖子上的幡,插在升子上,交予大官人,隨手抓起一把米,揚向天空,高喊道:“升起哦!”孝家男女哭喊聲驟起,哽咽一片,悲痛欲絕。連響三聲硝銃,驚起老臘樹上的飛鳥,震得樹上積雪飛揚,大官人等一幹孝子們長跪靈前不願起身,眼前這一抷新土埋下的卻是老員外背井離鄉之靈。
二官人催促道:“兄長,該起身嘍!幫忙的鄉親們都還等著回去打發呢。”
聲音雖然不高,立在一旁的馬仁貴還是聽到了。“打發誰呀?”
伍氏搶先回答:“哦,鄉親們幫忙葬父,勞累了兩天,多少也得打點不是。”
“哦,別別別,我們這裏規矩是誰屋裏過了老人隻管幫忙吃喝,你屋裏就不用操別的心了。都快請起吧,親難舍,話難別,都各自節哀,心裏要記得,來年的清明都來拜拜,燒些紙錢,磕個頭,老人家在陰間會保佑你一屋人的。”說著,伸著手一一將每個人都拉起來。女人們哭喊著走下山去。
送走最後幾個幫忙的漢子,天早已黑了,一彎皓月掛在老臘樹的枝頭,照得雪地上潔白通亮。
大官人站在屋外看了一會正欲回屋,就聽到灰棚裏傳來彭氏與二官人的叫罵聲。
“我就是要獨立門戶,先說下的,到了地界就要分開過。”
“你這不孝子,大老爺屍骨未寒,剛剛入土在山上,扶起來還吃得飯,你就鬧騰分家?即便是要分,你也要過七日再提呀。都是年下二十三了,你也和這一屋人在這團圓之際過個團圓年不好嗎?離過年還有幾日,打鐵也不差這幾日吧?”
二官人打著手勢:“別,別,早點分開,各房過各房的年,有肉的吃你的肉,我沒肉的就熬一碗蘿卜,保準年夜飯不進誰屋裏流口水,你們也不用可憐我屋裏,各認各的命。”
二官人正說得口水四濺,大官人在門外聽了幾耳朵,鐵青著臉,推門進了屋。彭氏起身讓出土坯,大官人坐下。屋裏除了牆窩裏那盞桐油燈呼煽著發出亮光,靜得就算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聲。
“剛剛在外麵都聽見在這屋裏都炸了鍋,為麼子現在不作聲了。這就奇了怪了,早起哭喪不見聲高,這灰棚裏鬥嘴嗓門倒蠻大嘞。鄉親們都還冇走遠就揚起家醜了,就不怕丟了祖宗的顏麵。行,長本事了。剛尋著落腳的地界,井在哪都還冇弄清白呢,就先鬧騰分家。哎,既然兄弟主意已拿定,那就趕早不宜遲。這家,是非分不可了。那就分吧!‘喜鵲養崽是別個的窩’,翅膀硬了自然是要飛的,隻可惜窩裏太窮,帶不走麼子家夥,當今我屋裏也是一樣,冇麼子家夥分,隻有高堂老母要養。兄弟,你看是你養還是我養?由你定!同來的夥計由你選,願意跟你的我不攔,願意跟我的也絕不嫌棄。老也好,少也罷,這一路逃將出來,爾等都是我屋裏的恩人。”
灰棚裏除去抽煙的人抽出的老葉子味,沒人做聲。嗤嗤嗤,不知哪個漢子放出一陣響屁,逗得環兒哈哈地笑了起來。彭氏推了她一把,小心罵道:“真沒出息,妹子家,也不害羞,別個打屁都笑。”
張氏找了一個大缽了,嘩啦一下將布袋裏的幾塊銀圓和幾塊碎銀角子一股腦地倒到裏麵,遞給大官人道:“清了盤子,這就是屋裏所有家當了,兄弟,你看著拿,剩下的就留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