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嘞,我一直擔心怕爹娘不願意環兒私訂終身,發難於周繼,一氣之下棒打鴛鴦,將周繼逐出門戶,環兒就隻有死路一條嘍。聽了二姨娘剛剛的話,莫不是二姨娘有意成全?”
“哼,二姨娘早就成全了。那晚在白沙洲,你怕你爹是睜眼瞎不成,你們那點兒障眼法能蒙得了你爹不成。那晚我就被你倆打了底,妹子喜歡人家就用心去對人家,能嫁給一個喜歡你的人就別放手。”
環兒一個勁地點頭。
兩個人一路聊著向回走。風吹散了額頭上的劉海,兩個人牽著手一前一後低著頭扯著衣襟。張氏的小腳踩著一塊石頭,絆了一下,身子向後一仰。環兒眼快、一把抱住:“小心,閃了腰嗎?”
“冇事,哎,人老了,腿腳不聽使喚嘍。”……
“印科,快出來幫忙抬一把。”
老臘樹下傳來了二官人的喊聲。張氏尋聲望去,二官人在後頭,兩個漢子抬著一口大水缸在前頭。印科應著,從棚裏跑到臘樹下。一到跟前,就聽二官人說:
“快幫著抬一把。”
“這麼一大口缸。”
“一大家子人吃飯,裝水的也要個大家夥。”
“這是幫我屋裏買個的麼?”
“都抬到這裏來了,你說,還能是別人屋裏的嗎?”
“嗬,叔父真是個神仙。吃飯的時候我娘還讓我問路邊上歇腳的貨郎呢,一個時辰都冇到,二叔就給抬回來了。”
“哦,我是請甲長娘領我去衝裏租屋,不成想這衝裏是個燒陶的窯場。上去打聽,見滿地都是陶貨,便賒了一口最大的回來。”
伍氏招呼來兩個自家的漢子,一到臘樹下二話沒說抬起缸子就走。二官人喊住她:“你這賤人,往哪裏抬呀?這是給兄長賒來的,我已在衝裏租了幾間舊屋,是過來接你們過去的。”
伍氏聽說是給兄長賒來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不長記性的,昨日家就分了,自然就不會再吃一口缸裏的水。要是別人屋裏不拿錢出來,賒賬的銀子你還呀?你這不是費力不討好嗎?”
二官人見伍氏竟然在眾人麵前數落自己,不由分說上前就是一頓暴打。彭氏急忙上前拉開,將伍氏勸到一旁護著。
二官人卻不依不饒罵道:“賤人,不通事理,自古道‘打虎還需親兄弟,上陣還需父子兵’,‘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就不信分了家,你就冇得個三長兩短要求人的地方了嗎?我隻不過是順手賒回一口水缸,你就如此不講兄弟情分。要是他日有求於兄長,你還如何開得了口?還不收拾好家夥隨我出衝裏,收拾屋子。”
彭氏一直都在勸伍氏:“男人的事,婦道人家要少摻和幾句,你我都是討進門的女人。再怎麼說,他們也是親兄弟,你我也是妯娌,是手足情分嘞。你冇聽剛剛兄弟說,‘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你當眾罵不是自找苦吃嗎?更何況,你都跟他睡了一世了,他哪容得下你當眾數落呀。就是有氣,也隻能枕邊訓夫。哎,喊你了,快去吧,收拾家夥過去吧,別再添堵了。”
張氏從坡上走下來,喊印祥:“快去幫叔父抬缸子。”
彭氏喊環兒:“陪叔娘過去打掃屋子認認門。”
周繼不聲不響地擔著二官人屋裏的包袱來到老臘樹下,喊應二官人:“你在前頭引路,我送家夥過去,收拾屋子。”
二官人答非所問:“放下吧,先喊人將水缸子放置好才是。”
張氏應道:“不要緊,印科他們抬過去了。給,這是賒缸的銀子,你帶過去,清了賬。”
“要不了那麼多,才幾個銅子兒。”
“大官人說了,‘兄弟能想著他,就感激不盡。銀子萬萬少不得的’。”
“吾兄現在何處,帶我去道個別,才是禮數。”
“好了,兄弟就別去了,他正和老夫人聊天。自昨晚起,老夫人說什麼都要跟你過去。說麼子老員外走了,夫人得跟滿崽過日子,靠滿崽養老送終。哭了一大早上了,你哥正在勸呢,剛止住,你這一去,還不得前功盡棄呀。好了,你領著眾人先過去吧,他不會怪罪你不懂禮數。”
二官人伸長脖子向灰棚那邊望了望,一跺腳歎了口氣。一轉身,寒風吹起他那一頭短發,豎起老高,全然不顧右手提起長袍頭也不回地向衝裏走去。一行人跟在後頭,周繼擔著籮,環兒扶著伍氏,轉過田彎便望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