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高高小友:
你好!收到了你的回信,關於要畫還是要貓的爭論,你們班上的同學的意見還真挺五花八門的。聽你說的,非常有趣,也值得你們去爭論一番。真理總會越爭越明的。我們現在學校裏的爭論越來越少,大家都隻是埋頭做功課了。其實,這不是教育的一種正常現象,教育不是一言堂,不是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在爭論中,教育的效果才容易達到,學生受到的教育才會比僅僅從書本上得來的多。
今天,我想再說一個話題,希望你能夠和我爭論一番,看看誰能說服得了誰。你看好嗎?這個話題便是,我認為簡潔是最美的生活。這是針對我們今天越來越崇尚複雜奢華的生活而言。我們覺得現在的經濟高速發展了,簡潔的生活,和今天的現實不吻合了,便離那種簡潔的生活越來越遠。不知道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我想對你說的是,簡潔不是簡單。簡單,有可能是貧乏或單薄,甚至有可能是可憐巴巴的寒酸。簡單,如同枯樹枝子,隻能夠用來燒火,別無他用。
簡潔也不是我們傳統意思上所謂艱苦樸素中的樸素。樸素,當然也是一種很好的品質,但樸素很可能是洗舊的衣服,被陽光曬得發白而缺少了應該具有的色彩。
簡潔的潔,不僅僅是幹淨的意思,這裏的潔,包括著美的意味。因此,對比簡單或樸素或幹淨,簡潔體現更多的是美,而這種美不是唐朝的美人那種臃腫肥胖的美,不是現在有些渾身上下穿滿名牌或掛滿了金銀首飾的奢侈之美,而是那種以簡捷的線條所勾勒出來的現代美。
簡潔所呈現出的美,是齊白石和八大山人用最少的筆墨留出最大的空白所畫出的寫意式的美,是米羅和蒙德裏安以幹淨爽朗的線條色彩和幾何圖形所構築的象征性的美。齊白石和八大山人,你一定知道,米羅和蒙德裏安,你可能會不太了解。米羅是西班牙的畫家,他以點、線和圓組成的畫麵,簡潔而別致,特別富有童趣,前些年他的畫展曾經在北京舉辦過,可惜,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蒙德裏安和梵·高是老鄉,是荷蘭的畫家,他的畫是以水平和垂直線構成幾何圖案,以紅、黑、黃、藍和灰五種顏色分別塗抹在這些線條組合而成的大小不一的矩形中,畫麵極其純淨而富有裝飾色彩。如果你有機會可以看看他們的畫,真的很不錯,你會看到西方藝術的簡潔和我們東方藝術的簡潔,有異曲同工之妙。西方現在特別崇尚一種極簡主義的藝術風格,其實,就是對藝術和生活的那種繁複臃腫與奢華的反叛與批評。
你再想想,我們唐詩裏寫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不是簡潔;“行到鬧荷無水麵,紅蓮沉醉白蓮酣”,更不是簡潔。“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就是簡潔;“一去兩三裏,煙村四五家”,就是簡潔。你說對不對?簡潔就像羅丹說的那樣,要將所有不需要的石頭砍掉,剩下來才是他的雕塑,是真正的藝術,也才是我們需要的生活。
簡潔,對應的不僅是物化的奢侈豪華,同時也是精神的雜亂無章。千樹萬樹,沉醉酣醉,正是生活坐標係簡潔所對應的那奢靡的一極。現代的生活,拜物教的侵蝕,犬儒主義的盛行,人們越來越崇尚物質的占有和享樂,酒池肉林,嬌妻美妾,香車豪宅,千金買笑,百杯買醉……欲望像是追求的無底洞,貪婪成了成功的光榮花,賺錢變為了人生第一的需要和幸福的唯一標誌。人為物役,錢為君主,心被擠壓得千瘡百孔塵垢重重,離簡潔怎麼能不越來越遠?甚至以簡潔為丟臉而不屑一顧,視簡潔為簡單而不值一提,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一點不足為奇。
不要說那些貪官汙吏,那些大款富婆,他們的日子已經發黴,他們生活的字典裏早沒有了簡潔的字眼,酒嗝中散發著腐臭的氣味。就是我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簡潔也越來越背離,將簡潔越來越遺忘,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